奉書狠命兩拳,打倒擋在身前的兩個百夫長,像兔子一般沒命地躥了出去。弓弦在身後彈響,幾枝箭直釘她的後心。她在地上打了個滾兒,靈巧地躲了過去,又藉著一棵大樹的掩護,躲過了兩柄襲來的鋼刀。身後的大部隊此時才如夢方醒,紛紛吶喊道:“反了!”“逃兵!”“奸細!”一個十人隊,十雙腳踏著她的腳印,一路追來。
奉書感到臉上身上濺了泥漿、樹汁、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水汽,眼睛突然有些發痛。那是叢林中的瘴氣,會要人命的……她猛地一個急轉彎,避開了毒霧,又矮身躲過一撥箭雨,攀住一根樹枝,在樹林中躲閃騰挪。她聽到雜沓的腳步聲。大部分人被她甩開了,然而李恆的軍中不乏和她一樣身手矯捷的練家子。
眼前的叢林越來越密,腳下的泥水越來越深,速度越來越慢。終於,前路被一簇地毯一般的藤蔓截斷了。奉書拔出匕首,用力揮削,可那些藤蔓就像有生命一樣,滑溜溜地躲過了她的一次次攻擊,就是不分開。
奉書聽到兩個人嘶吼著朝她撲過來,知道再也來不及逃,猛一轉身,大吼一聲,匕首翻飛,一下子削破了一個人頭上的皮盔。那兩個人也都是悍勇的大漢,對視一眼,一左一右,用摔跤的身法向她直撲過去。奉書放鬆筋脈,身子在藤蔓叢中急滑,那兩人收勢不住,其中一個絆在了一截巨大的斷木上,腳下一晃,立時讓奉書抓住了破綻,一刀致命。
另一人卻抽刀朝她急砍。奉書身後是藤蔓,身邊是屍體,再無可躲之處,只好雙手舉上,和那人較上了力。那元兵的胳膊比她的粗上兩倍,鋼鐵般的身軀像烏雲一樣高籠罩在她頭頂。
可奉書的力氣也早就練出來了,從十一歲開始就日夜不輟地練。開始是被人監督著,到後來,便是她自己咬牙發狠。她聽到自己的骨節輕聲作響,一點點消磨著那元兵的力氣。
突然她張開嘴,一口唾沫吐在他眉心。那元兵毫無防備,吃了一驚,手勁一下子鬆了。奉書順勢將他向旁邊一摜,匕首落處,那人的喉嚨被斜斜切開,咕嘟嘟地冒血。
而奉書也已幾近脫力,丟下匕首,一下子坐倒在地,喘著粗氣。身下的泥土冰涼,慢慢爬上了被她殺掉的兩個人的血。她不知道自己慌不擇路地逃到了哪兒,但周圍好安靜。
突然,疲憊的感官察覺到了一陣不同尋常的異動。她感到身後的藤蔓分開了,一個堅硬的東西堪堪抵在她的後心。她能感覺出來,那是一杆鐵質的矛。
她渾身一僵,睜開眼。眼前的叢林裡不聲不響地多出了五六個人,都穿著和泥土一個顏色的布衫,粗布蒙著臉,頭戴斗笠,赤腳,一看便是越人。他們用手中的長矛和大刀對準了她,一聲聲的怒喝。
奉書心裡一沉,雖然聽不懂,但不用想也知道,這些人喊的定是“狗韃子”之類。有兩三個人當即要撲上來殺她。她掙扎著要去夠自己的匕首,但身後的矛向前稍微一頂,她後心微微一痛,便如泥塑木雕般不敢動了。
奉書心中苦笑:“難不成要披著韃子皮死在這裡?這次可是跳進紅河也洗不清啦。”卻又不甘心,大聲叫道:“我不是韃子!我不是韃子!我、我是宋人!”
沒人聽得懂。奉書見那明晃晃的槍頭離自己只有尺半距離,慌忙舉起雙手,叫道:“投降!我投降!我投降還不成嗎?”
鬧哄哄的越人突然安靜了下來。一時間奉書以為他們聽懂了自己的話。可是下一刻她就明白不是這麼回事。一個全身披掛的武將從林中現身,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了過來。那人約莫五十歲年紀,腰間佩著一枚金牌,上面雕著張牙舞爪的金龍。國字臉龐,一部黑鬚,一雙眉眼威風凜凜,緊皺的眉頭似乎永遠不得舒展開來。
周圍的越兵見了他,立刻齊刷刷地跪了下來,大聲喊道:“興道王!興道王!興道王!”
奉書勉強辨認出了他們的語音,結合此前在軍中的聽聞,立刻推測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陳國峻,皇族,封興道王,安南朝堂上的一把手,此次抗蒙戰爭的實際指揮者。今天,就是他指揮著一隊神出鬼沒的敢死隊,成功地阻擊了李恆,讓陳朝皇室勉強逃脫。
越人們都傳說他是岳飛轉世,而一些漢人元兵也對此深信不疑,一聽到“興道王”的名號,就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懼。只有奉書心裡嘀咕:“嶽爺爺要是真的轉世,怎的不生在大宋,怎的不幫助自家人打韃子,反倒要選擇這麼個窮鄉僻壤?他迷路了嗎?”
而現在,看看自己一身李恆前鋒步卒的打扮,只怕這位深受愛戴的興道王當場便要砍了自己的腦袋,以平民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