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箭射來,擦破了奉書的大腿。好疼,她的眼淚一下子迸了出來。
她看到村子裡火光沖天。她儘量不去想那些射箭的韃子,也儘量不去聽那些羽箭破空的聲音。她想到了父親。他此刻會在何處?是不是和她一樣,躲在一個窄小的山洞裡,絕望地看著月亮,周圍滿是死人?
母親和庶母呢?她們根本跑不快的……不過,那些有氣力的兵卒會把她們背起來……
哥哥姐姐……她不敢想了。她一個個地回憶著,最後一次見到二哥、二姐、四姐,是什麼時候。
*
不知過了多久,呼喊聲漸漸稀疏了起來。也沒有箭朝她們射過來了。此時已近凌晨,正是一夜裡最冷的時候。露水凝結在她的衣服上,舔舐著她*辣的傷口。霧氣慢慢從腳底升起。
奉書鼓起勇氣,叫道:“姐?三姐?”
三姐卻不動。她的手又硬又涼,小小的肚子上,露出一截長長的箭尾,白色的羽毛被染得紅紅的。
奉書的心裡彷彿被人狠狠地絞了一下子,暈眩了好一陣,眼裡卻乾乾的流不出淚。心裡的什麼東西彷彿就此死了。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林子,看著一片死寂的村莊。微光下,薄霧裡,一具具殘缺的屍體被串在木樁上,地上滿是一灘灘黑色的凝血,無數的蒼蠅在到處盤旋。幾個零散的元兵在四處搜檢巡視。
她孤獨一人,像行屍走肉一般,撥開亂草,跌跌撞撞地走著。也許元兵會發現她,可她已經不在乎了。
眼前的一切都昭示著昨晚那場慘烈的屠戮。奉書看到了死狀各異的屍體。其中一具,身上戳著幾桿槍,手中緊緊握著一柄刀,刀頭帶著血。那是身經百戰的“活兵書”張汴。
幾隻腳在樹林的空地上飄著。他們自知勝利無望,又不願被捕受辱,解下腰帶,自縊身死。
還有一些人,和元兵糾纏在一起,雙雙猙獰著面目,彷彿還在扭打。
冥冥中,老天彷彿感到了她心中的戰慄。霧氣越來越濃,遮住了她的視線。
突然那霧氣分開了,眼前出現了兩個人。奉書嚇了一大跳,隨即驚喜交加,喊道:“四姐!”
還有那個年輕的督府諮議談笙。他清秀的臉龐上掛著一道血跡,走路一瘸一拐的,讓四姐扶著。那柄寶劍卻還好好的掛在腰間。
他話音虛弱,道:“五小姐……也在……真是……幸甚……”
奉書又哭又笑,“你們、你們是怎麼躲過的?其他人呢?爹爹呢?娘呢?”
第11章 漠漠世間黑,性命由他人
談笙嗓子嘶啞,說慢慢說道:“我腿腳受傷,墜落河谷,多虧四小姐搭救,這才撿回一命。文大人無恙,可是……可是……唉,在下護衛不周,夫人和二小姐……”
奉書心裡一沉,顫聲道:“娘和二姐都……怎麼樣了?”
談笙憤憤地道:“落在韃子手裡,還能怎樣?為免受辱,怕是隻有自盡一條路了!”奉書腦袋裡轟的一下。她想起了那飄在樹林中的幾雙腳。他們都是寧死不願意被俘的……被韃子抓了,會怎樣?
談笙看出了她的驚恐,慨然道:“咱們中國人之所以勝過韃子,最要緊的就是禮義綱常。國難當頭,忠臣孝子,殉國死節,有何希奇?談笙投靠督府軍之初,就和文大人袒露心跡,胸中早存了殉國之念,若是屈膝事敵,豈不是教後世人都看不起?”見兩個女孩點了點頭,忽然又笑了笑,低聲說:“不過咱們既然還沒死,那就是老天要我們活著,咱們得順應天命。”說著,扶著四姐的肩膀,用力走了兩步,說道:“韃子還在這一帶耽著,想等霧散了,再仔細搜捕。請小姐們隨我去避一避吧。”
兩人點頭不迭。雖然談笙年紀輕輕,可畢竟也是和父親共事的“大人”,還那樣的有見識,聽他的,總沒錯。只是他腿腳有傷,不得不讓四姐攙扶著。他還說自己冒犯失禮,連連道歉。
三人相互扶持,盡往荒僻處走。隔著樹林,不時隱隱聽見大路上傳來的馬蹄聲和號令聲。隱約能看到路上馳過一隊又一隊的騎兵,佇列齊整,秩序井然。這時山中霧氣瀰漫,這些騎兵從迷霧中衝出來,又奔進霧裡,好像是天兵天將一般。
有時候,還能聽到路上難民哭爹喊孃的聲音。他們被元兵捉住,拷問督府軍統領們的去向。他們不論回答與否,下場都是差不多的。
天羅地網。東南西北都有元兵的身影,前後左右全是蒙古語音。地上滿是散亂的箭矢,砍倒的樹木,以及被火燒過的廢墟瓦礫。有一處樹叢中的空地裡,竟橫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