滸把奉書擋在身後,在路邊的草叢裡立了良久,等官兵徹底走遠,這才重新上路。奉書早氣得臉蛋發白,壓低了聲音道:“現在不是不打仗了嗎?怎麼韃子還是隨便殺人?”看著杜滸還是一臉緊張的神色,忽然覺得十分窩囊,又道:“師父你也不管管!”
杜滸淡淡道:“你師父沒用,這些人有馬有刀有槍,我可不想去送死。”見她仍是撅著嘴,又小聲道:“再說,殺了蒙古人,他們早晚還會報復回百姓身上。你不知道吧?故宋土地上的漢人百姓,現在性命連牲口都不如,蒙古人想殺誰,都能有幾百條罪名安在他身上。就算沒有罪名,漢人被無故殺了,也不過賠幾兩銀子的棺材錢。漢人要是敢殺蒙古、色目長官,那就不光要償命,連他的親戚鄰居都得受牽連。就算你只是打了蒙古人……”
“這算什麼!不公平!”
杜滸卻沒有像她一樣義憤填膺,“咱們仗打輸了,也就沒資格講什麼公平不公平。眼下活著才是最要緊的。要是咱們人人都死了,大好江山全都變成草地牧場,那才真是遂了他們的意呢。”
奉書想想也是,點點頭,說:“那現在就先忍一忍,等以後有機會了,再慢慢報仇便是。”
杜滸輕輕擰了擰她耳朵,“跟你說多少遍了?現在不許老想著報仇。”
奉書誇張地“哎呦”了一聲,叫道:“饒命,饒命,疼!斷了!”
杜滸冷笑道:“別給我裝!我手上還沒輕重?還不快走,今天還有四十里路,走不完時,看我揍你!——前面有個村子,到了那兒再停,咱倆去討杯菖蒲酒喝去。”
奉書聽到“菖蒲酒”三個字,登時把他前幾句兇巴巴的威脅全忘了,一邊邁步,一邊睜大眼睛問:“為什麼要喝菖蒲酒?”
杜滸笑了:“你走了這麼久,都不記日子的?現在已經五月啦。”
奉書掰著手指頭數了數,這才點了點頭,心裡面仍舊不太相信。可是越來越悶熱的天氣、驟然而至的一場場大雨、還有水邊火紅的石榴花,都明明白白地昭示著此時早已入夏。原來今天是端午節。她記得小時候,端午節那天,家裡的僕役總會搬回來一蘿蘿的蒲絲、艾朵、一盒盒的粽子、果子,擺在廳堂上,那都是官家賞給父親的。不過那些粽子沒有自己家裡包的好吃,艾草也不是最新鮮的。
那時候,贛州城裡,家家戶戶門前都會掛上辟邪的艾草小人,種上蒲花、葵花。益壽延年的菖蒲酒也是必備之物,總有一群群的小販在沿街叫賣。城外的贛水裡,還有熱鬧的龍舟比賽,看的人摩肩接踵。不過,比起欣賞江上揮汗如雨的劃舟健兒,奉書更喜歡瞧那些看客被擠到江裡的狼狽樣兒。
她還在惠州過過一次端午,也是熱鬧非凡的。那天二叔擺了家宴,宴請難得團聚的幾個家庭成員,席間一直在開懷大笑,最後喝得路都走不穩了。今天,他也許不會這麼開心了吧。況且,他已經做了蒙古的官,蒙古人似乎是不過端午節的。
她趕緊提醒杜滸:“現在天下是蒙古的。蒙古人可不過端午節。你別想喝什麼菖蒲酒啦。”
杜滸卻搖搖頭,不以為然,“只要漢人還沒死光,該是咱們的節日,咱們就得都好好的過。哼,屈大夫投江殉國的時候,蒙古人的祖宗還沒出生呢!”
果然,剛剛走到那村落,遠遠的就看到家家門口都掛著不少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在微風中飄來搖去。杜滸伸手一指,回頭朝奉書眨眨眼,意思是:“你看我說得怎麼樣?”
可是到了近前,兩人卻同時皺了眉。那幾家村民的門上,掛著些艾草和符籙沒錯,可是最顯眼的,卻是一個個寫了字的木牌。湊上去一讀,只見一個木牌上寫著:“大元江西行省贛州路信豐某縣某村,戶主漢人周老二,全戶六人,有田若干畝,見保為忠良順民,若有從叛、逃匿者,全家處斬,告發者有賞……”最下面是一個紅色的手印,想必是那周老二按下的。
家家門前皆是如此,有些木牌下面是歪歪扭扭的簽名,有些是用毛筆畫的圓圈,更多的是像周老二一般的手印。
杜滸毫不掩飾眉間的怒氣,“這是把我們漢人當囚犯對待呢。韃子這是要搞得老百姓人人自危,誰都不敢起半點異心。”
奉書這才明白了掛上這些木牌的用意,忽然又有了另外一個發現,低聲道:“贛州!我們已經到贛州地界啦!”
旁邊的房門突然開了,漢人周老二斜眼打量著他倆,惡狠狠地道:“什麼人在外面聒噪?”
杜滸連忙賠罪,取出一串錢,說自己叔侄倆途徑貴地,打算討頓酒飯吃。周老二見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