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於脫身,這一劍便無比凌厲,劍未到,寒意已深入骨髓。那虛影大駭之下,慌忙退後,陸棲淮一劍破開白沙壁,在瀰漫席捲而起的煙塵中,負著沈竹晞,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頭很重,跌跌撞撞地,身子漂浮起來,忽上忽下。
沈竹晞凝神細察,覺得自己筋脈之間流轉如常,手腕處已經被細心地包紮好,想來是陸瀾已經幫他放血解了毒。
沈竹晞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躺在竹排中,水流緩緩,他順著洛水漂流往下。陸棲淮抱著劍在船頭,倚著竹櫃,闔目而睡,並沒有划水,只是任憑一葉竹筏被水托起送到遠方,飄飄蕩蕩如同風中旋舞的葉。
他屏住呼吸,沒有打擾那人休息,只是靜默無聲地看過去。如今安寧下來,他才有空好好打量闊別許久的友人——陸棲淮有一種明麗而恣肆的美,容顏大氣而灑脫,彷彿潑墨而成,任何筆觸也無法描繪出他的卓犖氣質。他不像是江湖客,像是世家豪族裡外出尋芳的貴公子。
沈竹晞想起來,他在沿途來的時候見過陸棲淮的畫像,也在史家婚禮上那個假扮雲袖的花旦的描金摺扇上看過,只是那些畫總是著重點明瞭陸棲淮容顏中美到近妖的一面,與他的氣質倏然不同,單按著畫像來,即使是相對面也未必能認出。
他手指浸在冰涼的湖水中,雖然是初夏,洛水仍舊寒涼入骨,他如同掌心握了一把冰劍。他想起先前洛水中爬出來的千餘屍體,不禁微微打了一個冷顫,他們所行經的地方,是否每一寸都是旁人的埋骨之處?這些人為何會葬身於此,陸瀾又是怎麼將他們召喚出來的?
沈竹晞心中疑竇叢生,重重疑雲堵在心口,幾乎使人難以喘息,他決定等對方醒來,一定要問個清楚。
“朝微,我好看嗎?你一直盯著我做什麼?”不知道什麼時候,陸棲淮醒過來,似笑非笑地抱著手臂看他,然後坐直了,伸展身體,“我居然就這樣睡過去了,可真險。”
“我給你放了兩次血,毒已經流乾淨了——好像你的血本身就抵消了一部分毒性。”陸棲淮揚眉道。
流螢在他們的衣袂邊飛旋縈繞,沈竹晞小心地伸手攏過去,捉了一隻捧在掌心,獻寶似的捧到陸棲淮面前:“陸瀾陸瀾!我有一隻飛螢!”
“是啊,你厲害!”陸棲淮也轉頭笑著看他,忽然一揚手,他掌心的玉笛在夜色下散著幽光點點,落單的流螢以為遇見了同類,嚶嚶地飛過去停棲在笛孔上。他將玉笛橫在額前,展顏而笑,“不過還是我更厲害一點!”
沈竹晞抱著手臂冷哼一聲,顯然是不服氣,他一邊伸手捏著掌心那隻飛螢的尾巴,亮晶晶的東西沾滿了手指,他順著竹筏爬過去,一把按住陸棲淮,在他臉上胡亂塗抹,直到那一層熒光亮色流鍍在他雙頰眉梢上,才拍手叫好:“你當然厲害!你也是螢火蟲了!”
陸棲淮笑晏晏地看著他,點漆雙瞳裡映照出一整個對面人的倒影。倘若時光不似指間流淌過去的洛水,能在此多停留一刻便好了,不過就算如此,已足以溫暖整個餘生。
“陸瀾,你以前是不是見過我?”沈竹晞忽然問,手指停滯在他眉間,“真奇怪,我不記得你,卻總覺得我們好像在哪裡見過的。”他睜大眼,從這裡恰好可以看見陸棲淮的眼睫撲簌簌地顫抖,卻如同珠簾一般隔絕了裡面的情感,讓人望不真切。
“朝微,你這種講話搭訕的方式,在京城街頭早已經過時了。”陸棲淮微微頷首,側眉瞥了他一眼。
沈竹晞將這種眼神解讀為嘲笑,頓時恨恨地猛然使勁捏他的臉,急道:“我才沒有故意找話題!我是真的這樣覺得!”他點在對方不算豐滿的臉頰上,嘆了口氣,“唉,為什麼你的面板比洛水還涼?就算是璇卿一個女孩子,也比你暖和許多!”
“璇卿?”陸棲淮捕捉到這個陌生的名字,挑眉問。
沈竹晞一拍額頭:“哎呀,忘了跟你講——”他盤膝坐在友人對面,拉著他,興致勃勃地說,“我跟你講啊,這個事情是這樣的,我那天被送到史府……”他將這半月來的所有事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只略去了外面人關於陸棲淮那些難聽的留言,就是假雲袖演出的戲劇。也簡簡單單三言兩語帶過。
陸棲淮的眉頭越聽越蹙緊,卻出乎意料地沒有露出驚訝之色,只低低地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史姑娘與我素不相識,卻肯陪你來冒險尋我,可見她……”他一頓,終究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沈竹晞不明所以:“可見什麼?”他眼看著陸棲淮沒有解答的意思,不禁皺眉,“日後我們還要為了隱族入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