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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盈想扶白行簡落座,但根本無法左右他。他身體並不健壯,但出奇的固執,一旦雙腿有了支撐,如持盈這般微小的力道對他就是蚍蜉撼大樹,自不量力。持盈放棄了,由著他。夫子只要不在激動失神的狀況下亂來,自己站穩是沒問題的,持盈便沒了攙扶他的理由,知道他討厭被人碰觸,這個時候為了不給他添堵,她乖覺地離開了他的手,只站在他身邊,以防萬一。
白行簡這時有點回過神來,方才衝動之下險些失儀,若非一個溫熱的小身體做支撐,他蘭臺令的自尊便要跌得粉碎。意識裡短暫的一片白茫茫中,是一隻柔若無骨的手將他拉回,空白的神識裡滋生的第一個念頭,竟是,有人的手可以這樣柔軟的麼?是水做的,還是雲朵凝就的?而神思回到現實後,手上唯一的一點溫度便離開了他,他身上又冷了下來,全身的骨架緊繃,直面終於到來的危機。
偏殿待召的人被領入殿,持盈目不轉瞬盯著殿門,內侍身後跟來的青年一襲灰衣征塵,衣襟與袖口均有利刃劃痕,其人身形單薄,面容憔悴,眼部有青紫淤痕,顯然是經過長途跋涉,一路輾轉生死之間,得以倖存下來。此人一進來,持盈便嚇一跳,同時感到身邊夫子呼吸驟緊。
“草民龍泉叩見鳳君。”青年入殿即拜,雖形容狼狽,但不失禮儀。
“你就是董狐家僕?”鳳君細細打量跪在殿裡的人,似乎要從此人身上每一處痕跡來推斷真偽。
“是!”龍泉回答鏗鏘有力。
鳳君將視線轉向一旁,雖然方才就儘量不去看寶寶緊張白行簡的樣子,但考慮大局為重,還是狠下心咬碎牙,狠狠瞪向白行簡立身之處,不免也捎上了持盈:“蘭臺令,此人你可認識?”
跪在地上的龍泉聞聲抬起頭,循著直覺看去,與白行簡目光相撞。兩人目光相觸,鳳君便已看出端倪,這是故人之間才有的注視。果然聽白行簡道:“認識,龍泉伴恩師身邊十幾年了。”
“龍泉,前蘭臺令董狐五年前致仕,你應是伴隨左右,如今你隻身返上京,究竟發生何事?”身份確認後,鳳君也不繞彎子,直接讓龍泉一一道來,他則返身優雅坐回鳳座,以國事來麻痺自己痛失寶寶的酸楚。
持盈見她父君坐下了,頓時會意,趕緊跑去拖了把史官的椅子,邊放到白行簡身後邊對他道:“夫子你別急,坐下來慢慢聽。”
白行簡依她所言,撐著手杖,緩緩坐下,好不容易蓄下來的一絲力氣,就在龍泉的敘述中一點點被抽離。
龍泉是一個月前開始逃亡的。
那時,他只是外出置辦些生活所需物資,返回家中的一刻,察覺到異常。董狐做了一輩子史官,握有太多的秘密,頤養天年對他來說註定是奢望。早晚會遭遇不測,這是他經常對家僕龍泉唸叨的一句話。為不連累龍泉,董狐早與他約定,萬一發生意外,他會在門前晾上為蘭臺令時的官服,以此暗示龍泉勿要歸家,盡一切可能返回京師,面見現蘭臺令白行簡。以官服為號令,只有主僕二人知曉。
原以為一切都是老先生杞人憂天,畢竟告老歸隱已多年,日子過得平靜安寧,未曾遭遇風浪。返家的龍泉卻在村口望見家門前晾曬的官服,心內沉睡已久的警覺甦醒,幾乎是同一時間,他想起了與主人的約定。
只有當事情發生的時候,才知道決斷是多麼的艱難。名為主僕實則待他如父子的董狐正獨自面對危險,是違背約定前去營救還是遵守約定離他而去,龍泉心中天人交戰。當他渾渾噩噩逃了十幾個晝夜,已在數百里之外,以為已安全的他投宿到一間客棧,客棧老闆夫妻二人吵架砸了水缸,準備好生歇息一晚的龍泉不得不到客棧後山溪裡野浴。
他在溪水裡打了個盹兒,被山風吹醒時,山下客棧已是一片火海。他驚醒過來,渾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冷卻,這絕不是一次意外!
有人在追殺他!
不是明殺,是暗殺。兇手不惜拿無辜人命陪葬,以掩飾真正的目標。
龍泉只是一個僕人,不懂史官的秘密,有什麼暗殺價值?他一邊繼續逃亡,一邊思索,在生死邊緣竟想出些眉目。追殺他的人,只敢沿路暗殺,不敢打草驚蛇,是擔心驚到了誰?兇手之所以要取他性命,是要阻斷他的逃亡之路,為何阻斷,擔心他逃往何處?
如此一來,更堅定了他逃亡京師的決心,一定不能讓歹徒得逞。然而就在京師在望之時,他遇到了最嚴重的一次追殺。兇手顯然已是窮途末路,不惜鬧市圍剿。龍泉如同困獸,看不見生的希望。這時卻有一輛異域馬車穿過鬧市,向他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