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令輕輕摩挲著桌上的茶杯,另一隻手擱在腿上,卻是悄然緊握。幸而面色只是略有凝重,未曾洩露他心下的不安和緊張。
他道:“當年之事,你可想知道?”
蘇夭夭摸了摸兩個茶壺,挑揀溫熱的那個為自己倒了茶,放在唇邊前方才隨口反問:“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陶令知曉她性子如此,從不貪戀過往,日日皆是往前看。可他知曉,並不代表他能夠填補她未上山時的那六年。
“她突然出現在這裡,如你當年突然出現在望岐山一般。皆是要做誅心之術。”
“興許,我就是你的弒母仇人,我如楚玉珩所說一般無二,不止殺了他的全族,也害死你外公全族,唯有你,是那個活下來的例外。”
蘇夭夭初初聽到這話時便覺得可笑,如有人果真殺了所有人,又何必獨獨留下她一個餘孽?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呢嗎?
不過眼下師兄問起,她卻是難得面容嚴謹道:“那我便得仔細想想,到底是生恩重,還是養恩重?”
這十年,她不止一次的想過,若她從一開始便遇見師兄多好。如她從未見過世間暖春盛夏,一定願意老老實實長長久久的待在望岐山。
可她太怕冷,也怕師兄。
她不信世俗對他的評說,但相信他有滅人全族的能力。他待她極好,卻還是不能湮沒了那一絲恐懼。
陶令正是不安,蘇夭夭突然又湊到他跟前,笑吟吟的看著他:“不過師兄,你怎麼知道楚玉珩同我說了這些呢?”
她陡地離他極近,他幾乎能夠看見她瞳孔裡映照出的自己,心跳沒來由就亂了。他這般僵著,不知過了多久,方才悄然嚥了咽口水後撤一些起身立在窗前,輕咳一聲道:“當年你出現在望岐山下,我雖是從未調查過你的來歷,但與此同時,他也出現在了附近。我知曉他的目的,自然曉得,前不久他見到你,必要說這一番話。”
蘇夭夭凝著師兄的背影,眸光深邃,哪還有方才半分笑意:“師兄不怕,我當真信了他的話嗎?畢竟,如你所說,我的劍法僅是在你之下,也唯有我你的防備心最弱。”
“我是唯一有機會殺死你的人,師兄你當真放心?”
師兄背對著她,仿似是微微垂首,極是無奈的笑了笑:“夭夭,你錯了。”
“嗯?”
“不是最弱,”他輕笑著補充,“是沒有。”他對她,從一開始就沒有防備心。
十年來,他們在一起吃的每一餐飯,喝的每一盞茶,他都是入了嘴方才知味,從不曾特意探一究竟,可有毒物。便是晚間睡了,他的房間有人躡手躡腳進入,他初時本能的醒來。後來知曉也唯有她敢這般進他的房間,日後每晚竟都睡得格外安穩。
“你真的放心?”她不依不饒的追問,頗想知道一個答案。儘管,他方才的話已經比答案還要清晰。
陶令就那般長身玉立的負手站著,他分明與這塵世格格不入,他是屬於望岐山的,是那漫天冰雪的一部分。
蘇夭夭等的都有些不耐煩了,他方才緩緩道:“夭夭,如他所說皆是真的,你可會殺了我?”
這一次卻是蘇夭夭僵住,一個字都蹦不出來了。
良久,方才擲地有聲道:“會!”
陶令凝望遠方的眸子,裡面層層疊疊的光影到底是轟然崩塌。盡然,這本就是他教養出的女子,恩怨分明。可那一顆心,活了十年,彷彿頃刻要死一般。
哪料身後之人仍有餘音未了。
她的聲音愈發是堅決:“如那些都是真的,師兄,我會殺你,哪怕殺不了也會拼盡全力去殺。那是我要報的生恩。”
“而養恩,師兄,如我真殺了你,我會同你一起死!”
陶令渾身一顫,眼前如盛放出七彩的花朵,身體每一處的顫意匯聚到心尖,瞬間,便迸發出巨大的歡喜。
這是他這一生都沒有過的體會。歡喜到深處,是癢,是甘甜,還有喉頭的腥味。
第13章
陶令活了二十六年,十六歲時便心思枯萎仿若遁世的老者,現下陡然如此鮮活生動,竟要他有些不知所措。
這十年彷彿有一株草緩慢的從他的心裡長出來,他覺得適意且愉悅,這時那株草陡地開了花,一時間,他竟有些不敢迴轉身。
許久,方才竭力鎮定道:“你……先出去,我一個人靜靜。”
蘇夭夭摁著桌子緩慢的站起身,略有些後悔方才的言辭。她與師兄之間,從來都是無比坦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