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識她因思念故鄉而淚水漣漣的畫面,卻也看到過她理直氣壯、不甘示弱的模樣啊?那樣一個女子,當真會因為那等謠傳而想不開?
更叫人納悶的是,那些“吃人”的流言,怎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傳了開來?就因為他這些時日忙於政務,疏於防範?
思及此,厲無刃眉心一擰。
不得不承認,他對那個少女的關心,實在是少得可憐。
只是,事情尚有疑點,他不會輕而易舉就被表象矇蔽了雙眼。
也不知是太過冷靜、太過理智還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男子大步流星地走進了並不熟悉的屋子,遠遠地就聽見了女人壓抑的哭聲。他眉頭一皺,加快腳步入了裡屋,在目睹榻上之人的一剎那,他才真是不能不相信一個事實。
她,是真的死了。
一條年輕而鮮活的生命,就這麼香消玉殞。
如果說,之前他的腦海中還能浮現種種疑惑、種種猜測——乃至是種種僥倖,那麼這一瞬,以上所有的一切,都已因那張面無血色的容顏而蕩然無存。
他步伐微沉地走近了,餘光瞥見一名跪在最近處啜泣的女子,發現自個兒認得這身打扮和這張臉。
“怎麼回事?”他沉聲問著,卻見女子驀地抬起頭來,眼眶通紅地瞪視於他。
緋雪是真心氣憤,氣這個男人惺惺作態,分明連日來對公主殿下不聞不問,等到人出事了,他才裝腔作勢地跑來問她“怎麼回事”。
她情不自禁地咬緊了嘴唇,把唇瓣咬得發白,卻始終不言不語。
本宮在問你話!
心急火燎之下,這六個字險些就要脫口而出,可對著女子敢怒不敢言的神情,厲無刃卻慢慢地消了火。
這種眼神,他看得懂——是在對他進行無聲的譴責。
是啊,他這個人,總是這樣,不懂得如何去叫一個女子舒心、開心,甚至都沒法傾心去照顧她們,所以,他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面對如此怨恨的眼神。
他眸光一轉,看向那沉如死水的睡顏,沒有靠近去碰碰少女的臉抑或她的手,只兀自沉著嗓子詢問:“你們公主走之前,可有留下什麼話?”
短短一言,卻叫緋雪聽得兩手都握成了拳。然緘默了一小會兒後,她還是繃著臉站起身來,取來了一封薄薄的書信。
約莫是沒想到肖涵玉會留下一封信來給他,厲無刃不自覺地愣了愣,而後才從女子手中接過信封。他將信的封口揭開,從中取出一張輕飄飄的紙來,卻恍惚覺著它似有千斤之重。
隨後,他看清了紙上的寥寥數語:人言可畏,不如魂歸故里。還望殿下莫要追究涵玉不告而別之罪,善待無辜宮人,與我東贊永修兩國之好。
她的字,頗為娟秀,倒是像極了一個久居深宮的金枝玉葉。可是,這樣一個尚不與他稔熟的少女,就這麼放棄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卻還不忘在離世之前,請求他不要因此而遷怒於人——乃至壞了蜀、贊兩國的情誼。
他真是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些什麼了。
為什麼?既然受了委屈,為何不來求助於他?難道在她的眼裡,他待她不熱絡,就會連青紅皂白都分不清楚嗎?
況且……況且他不是已然承諾了她,等到登基大典一過,他定會抽出時間來好好地陪她,以助她一解鄉愁。為何她偏要以這等極端的方式,來反抗她的命運?
厲無人拿著那封尚留有墨香的書信,不徐不疾地別過頭去。
“傳本宮旨意,著玉貴妃……風光大葬。”
未來帝王親口道出這一近乎聖旨的命令,底下人不敢不從。
是了,說到底,他厲無刃都還沒有正式繼承大統,提前給了一個未過門的側妃以皇妃的稱號,於宮規、禮法皆有不合。
不過,此情此景下,沒人會也沒人敢同他計較這個。是以,當訊息傳出宮去,一些墨守成規的老臣們雖然象徵性地蹦躂了幾下,但仍是如同秋後的螞蚱一般,不久便銷聲匿跡了。
是夜,乃是發喪的第一夜,厲無刃獨自一人坐在御書房的偏殿內,看似一如往常地批閱奏本。孰料在擺放一本摺子的時候,他的胳膊一不小心碰掉了一份閉合著的聖旨。他彎下腰去,將掉落的卷軸撿起,卻鬼使神差地開始對著它出神。
這道聖旨,是禮部昨日剛剛擬好的,內容,大抵是在新帝登基的同時,冊封東讚的第十八公主為玉妃。
然天有不測風雲,還未出世的聖旨尚在,它所惠及的人,卻已與世長辭。
惠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