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燾眼尖地看見床榻上的人翻身坐起,連忙把云溪護在身後。
床榻那邊忽然也亮了起來,云溪看見梁帝手裡也點亮著一盞燈,正面無血色地看著她。他身形高大削瘦,寢衣整潔如雪,沒有一絲血漬和包紮過的痕跡,不像是剛剛被野獸所傷不久的樣子。
看著云溪,梁帝的聲音低低傳來:“那邊來的可是云溪?”
說著,他倚著床榻,在素潔的白帕子上咳出了一口血:“我總算等到你了!”
“是我!”云溪涼涼地說著,有些詫異。
然後,看向床榻上身形削瘦和一年前彷彿判若兩人的老人,遲疑了一下,問:“你,在等我?”
梁帝緩緩笑了笑:“是啊,我在等你,如果你再不來,我恐怕就快要等不下去了!”
霎時間,有許多種猜想一一從腦海中劃過。
云溪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問梁帝:“你早知道我會來?”
“不是早知道,而是盼著!”
梁帝長長嘆了一口氣:“我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事,恐怕就是命人殺了你的父皇。”
云溪微微動容。
梁帝繼續道:“那時,我等了那麼久,好容易得到了整個天下,卻又十分害怕……害怕我做的不夠好,害怕你父皇他集結舊部,把我從這個皇位上推下去。所以,當我從行宮回去後,一聽說他手裡居然還握著那個東西……”
說到這裡,梁帝的聲音居然哽住了。
云溪神色悲慟地看著他,冷冷地問:“你聽說他手裡還握著可以調動舊部的琅琊玉令,所以,才動了殺心?可你知不知道,父皇即便曾經動過心思,可後來卻心灰意冷,根本不想和你爭什麼!他若想把你推下去,當初根本不會讓位於你!”
梁帝聞言,乾涸已久的眼眶忽然落下了幾滴縱橫的淚:“如果我沒有猜錯,那枚令牌應該是被你帶走了吧?我後來命人翻遍整個行宮,都沒有找到它!直到昨天晚上,我突然看到月兒脖子上掛著的玉佩……”
云溪登時明白梁帝為何突然“被野獸所傷病重”,有些後悔一時衝動。
“你父皇他雖然被我殺死了,但,真是可笑,我卻因為找不到那塊令牌,夜夜不能安睡,夜夜夢魘!”
“即便是後來,我雖然猜到琅琊玉令被你帶去了北鄴,可還是夜夜噩夢,夜夜夢見你帶著人來向我索命!”
“你和你的父皇,明明長得不太像,可我就是覺得你們骨子裡一模一樣,都在向我索命!”
“這樣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再熬下去!”
云溪愕然,沒有想到僅僅一年時間,足令這個戎馬一生的老人迅速衰老以及萎縮的原因竟是這個!
她忽然冷笑出聲:“所以,你日日殫精竭慮,唯恐我來複仇,日日都在等死?”
梁帝垂下頭,一臉負疚。
“太醫說我憂思太過時日無多,我這才帶著太子北巡,希望能歷練歷練他,能,”他又咳了幾聲,“能在這裡遇見你,死在你的手上,我很是欣慰。”
云溪卻驀地笑了起來,笑聲裡帶著哭腔。
“你殺了我父皇,殺了前楚皇室那麼多人,卻只想死在我手中,一了百了謝罪?”
梁帝沉默片刻,緩緩地遞給她一把匕首。
“郢兒已經被我支出宮去,你快些動手,就在這裡,”說著,梁帝緩緩解開衣裳,露出斑駁落著許多刀槍劍戟創傷的胸。膛,指著左心的位置比劃出一個圈,“只要刺在這裡,我馬上就能死在你的面前!”
云溪接過匕首,手不受控制地狂抖起來。
此生,除了北鄴皇宮假山洞裡那次的迫不得已,她還從未殺死過一個人。
然而面對眼前這個被自己足足恨了一年,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的殺父仇人,她想起霧靈山中老嫗所說,想起那些在南梁土斷中分到土地生活逐漸安穩的百姓,看著已經被他自己折磨的只剩下一副殘弱軀殼的老人,卻怎麼也下不了手。
靜謐的夜色中,沉悶的空氣彷如凝結,壓抑之極。
云溪猛然大哭,把匕首擲向梁帝,啵的一聲,刺入黝黑的牆面。
她一邊倔強地搖著頭,一邊不住地往後退去。
“不,我不殺你!我要讓你在無盡的痛苦和自責中折磨而死,我要讓你在黃泉之下親自跪在父皇面前贖罪,跪在每一個被你殘忍毒害的前楚皇室贖罪!”
元燾看著頹坐在床榻上的孱弱老人,正色道:“梁帝,看在前楚和南梁以及天下萬千蒼生的情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