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與張茂安結交時便隨口道出,很難說清楚其中是否有刻意結交的主觀因素在內,但這番話說出來,卻令張茂安當場涕淚橫流,在打動了張居翰內心的同時,也深深觸動了此刻內侍省的兩位最高階別中官。
宋道弼忽然有種被人理解的感動,他深深吸了口氣,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內心中卻已經將這個素未謀面的盧龍軍將軍引為了知己。
景務修微笑著等宋道弼看完書信,適時插言:“老宋,如何?”
宋道弼點點頭:“好!很好!”三個字道出了他此時的心情。
景務修道:“咱家想了想,此人雖遠在千里之外,卻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幫到咱們。先不提其收復營州的能耐,就憑這番見識,便足可稱大才。”
宋道弼又點頭:“說得不錯,說得不錯。”片刻又道:“只是請誰代批此奏摺?”
按例,奏摺的批呈由政事堂負責,樞密院接到奏摺後,根據天子授意硃批,或同意後頒行,或駁斥後封還。政事堂這份奏摺既然要駁回,那麼還需某位相公重新上折,擬批出新的處理意見。
景務修道:“政事堂的這三份奏摺,均系崔胤小兒單獨批呈,此人如今權橫朝野,卻為何徐公和另一位崔相沒有附議?此中必有文章。”
宋道弼道:“老景的意思,徐公和崔相併不贊同?”
景務修道:“收復營州何等大功,崔胤小兒卻斥之為擅動邊釁,明理之人一看便知其中端倪。崔遠是個屬烏龜的,滑溜得緊,連他都不附議……咱家猜來,徐公或許能代擬新的條陳。”
徐彥若雖然奉行明哲保身之策,在朝中很少發話,但此人是個中正的長者,這是滿朝皆知的事情,所以景務修的推測**不離其中,宋道弼因道:“老景,便煩你找徐公談談吧。”
景務修的眼光很毒辣,徐彥若得到中官們的授意後果然沒有推辭,當即痛痛快快的重新批擬出新的條陳,呈報樞密院。宋道弼和景務修接到新的奏摺後沒有耽誤,立刻去尋天子。
自從黃巢攻入長安之後,**三內便已經日漸衰敗,再經歷中和之變及乾寧之亂後,三內中的大明宮、興慶宮都被焚為廢墟,就連太極宮,也有多半宮室被毀,滿眼望去,盡是衰草。
天子李曄居於太極宮少陽院,這是整座太極宮內不多的幾處儲存尚好的宮室之一,天子曾經想對太極宮稍加整繕,卻拿不出錢財來,就連宮人用度都減了又減,哪裡還有餘力,只好認命。
三年前從華州回到長安後,曾經雄心壯志的天子也感到悲涼和無奈,往日勵精圖治的誓言早已灰飛煙滅,如今只是一味消沉,整日裡飲酒解愁,令他三十出頭的年紀卻佈滿了五六十歲老人才有的白髮和皺紋。
“大家,醒醒,大家,醒醒。”內侍薛齊偓連喚數聲,見天子依然趴在桌上不醒,忙推了推他的胳膊。天子迷糊間抬頭睜眼,張口問了聲:“啊?”一股酒氣向薛齊偓鼻孔處撲來,燻得他一皺眉:“大家,樞密使宋道弼、副使景務修求見。”
話音未落,宋道弼和景務修已經直接闖入房中,見到滿桌散落的酒壺和殘羹冷餚,心中更是不悅。宋道弼還好一些,不好在明面上指斥,景務修卻忍不住了,怒道:“小薛,如何讓大家在白日裡醉酒,你是怎生伺候的?如今國是艱難,大家卻總是這個樣子,怎麼處理朝堂政務?趕緊收拾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去內侍省領罰,不打你十棍你是記不住!”
薛齊偓暗叫倒黴,連忙手忙腳亂的收拾了桌案,灰溜溜離開少陽院,自去領取責罰,天子卻已然驚得酒醒,喏喏起身,待薛齊偓收拾好了桌案,才猶豫著坐了下來。就在轉眼之間,他已經看出眼前這兩人對自己的態度比起之前有了巨大的轉變,心中大驚,面上卻不露聲色,賠笑道:“宋樞密、景樞密,今日怎的到此?朕閒來無事,便多飲了一些,還請兩位體諒。”
宋道弼和景務修也不客套,自找了兩個繡墩坐下。宋道弼本來對這位天子一直敬畏有加,今日與景務修密議之後,已生了廢立的心思,此刻便有些瞧不起對方了。只不過他還有些不太適應這種角色的轉換,是以還不知道怎麼措辭開口。一旁的景務修卻道:“大家身負廟堂社稷,還是要節制些才好,否則怎當得起天子大位。”
天子心中就是一跳,感受到話語中**裸的威脅之意,態度上更是恭謙:“兩位樞密說得是,是朕的不是,今後一定改,一定改。”
景務修滿意的“哼”了一聲,瞧向一旁的宋道弼,心道,如何?咱們以前只要稍微強硬一些,日子也不會那麼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