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戴瓊蓮明顯已經有些薄醉,自顧自說起話來,“女學士,其實這段日子,我一直過得很迷糊。我實在想不通,皇后為什麼要我冒充沈瓊蓮,皇上為什麼真把我宣去當了女學士,又突然黜我回文淵閣……直到今日再次見到你,我才知道原來你回宮了,我也才明白,皇上壓根從來沒有叫過我的名字,他總是叫我——瑩中,瑩中……”
“瑩中。”
“嗯。”
“瑩中。”
“在。”
“瑩中。”
“皇上,臣在……”
“這樣想起來,皇上心目中的女學士,一直都只是你一個人吧。女學士,你是不是很怪我?”
她的問話將李慕兒從翻飛的思緒中拉回,舉杯道:“不,我不怪你。對我而言,皇上有錯,皇后有錯,哪怕我自己也有錯,可唯獨你,是無辜的。”
戴瓊蓮的眼眶一下子溼潤。
當初皇后身旁的太監對她的威逼利誘,如今宮人辱她飛上枝頭也變不了鳳凰的冷嘲熱諷,突然間全數湧上了心頭,讓她覺得委屈,卻也覺得解脫。
沒想到最理解她的,居然是這個她無意害過的,不知真假的“女學士”。
情緒萬千,不知該如何感激她,只好舉杯相和,喝它個不醉不歸。
……………………
“皇上,”何文鼎躡手躡腳地走近發了一下午呆的朱祐樘身旁,拱手稟報道,“何小姐來問,女學士至今未歸,可是皇上遣了差事?”
朱祐樘這才抬頭,“什麼,她還沒回去?”
“是。”
“快派人去找。”朱祐樘望著何文鼎離去的身影,想了想又叫住他,“等一下,還是朕親自去吧。”
……………………
仁智殿裡,兩人已喝得爛醉。
李慕兒支著腦袋,聽趴在桌子上的戴瓊蓮絮絮叨叨地問這問那,偶爾答上幾句。
“女學士,外頭怎麼這麼安靜了,畫師們都走了嗎?”
“嗯。”
“我們這麼不守規矩在這兒喝酒,他們怎麼不來管管?”
“宮裡頭到處都講規矩,唯有這一處最是逍遙自在,最有閒情逸致。”
“聽你這樣說,似乎不喜歡宮裡?宮外好玩嗎?你既然出去了,為什麼還要回來?”
是啊,為什麼還要回來?
李慕兒也自問了一遍,諷刺一笑,“我也不知道。我從前雖然也過得稀裡糊塗,卻至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總有自己想為之奮鬥的人……可如今,我真不知道我活著還能為了什麼?為了銀耳?呵,我找了她三個月,手上沾滿了鮮血,卻一無所獲。可他們只用了三天,就找到了那兇手,你說,奇怪不奇怪?好笑不好笑?我真是,什麼也幹不成了,該過怎麼樣的生活,又有什麼所謂?”
“銀耳是誰?”
李慕兒望了眼她的眼睛,沒有回答這一句。
“女學士,這罈子酒,叫什麼名字,怎麼恁的好喝?”
“它叫‘寒潭香’,取自高山寒潭水,故比常酒更為清涼,但後勁十足,令人沉醉上癮。”
“啊?女學士,這是御酒?!”
“是啊,御酒又如何?但看御酒供來旨,錄得嘉名百十餘……”
李慕兒慢悠悠念著,一字一句呵氣如蘭,戴瓊蓮真真覺得沉醉上癮了。
“女學士,我好羨慕你,人人都贊你才高八斗,難怪皇上如此……呃,器重你!”
“我只是誤打誤撞……何況我現在,連筆都提不起來了……”
戴瓊蓮望了眼她垂在桌下的右臂,心中也滿是感慨,自嘲道:“皇上也曾叫我作詩,可我覺得好難,文淵閣裡藏書眾多,我每日都念書,可就是學不會……”
李慕兒看著她快擰作一團的小臉蛋,越發覺得她像一個人。
“銀耳,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忘了嗎?姐姐在,姐姐會教你……來!”
“啊?”戴瓊蓮還在疑惑,手腕已經被李慕兒拽住,拉出了門外。
兩人來到大殿西面的偏房,房門上著鎖,李慕兒一掌就把鎖給卸了。
“這,這是……”戴瓊蓮看著滿室的書畫,震驚的合不攏嘴。
“你以為,畫師整日在這兒當差,都是吃空餉的嗎?這間是皇上閒暇時用來賞畫的房間,我從前常陪他來。”
這不知是她今日步進仁智殿以來第幾次提到皇上了,戴瓊蓮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