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拭非沉吟片刻,還是問道:“所以是從什麼時候起?”
“從他知道我不是他親兒開始吧。”葉書良語氣平靜,並無波瀾:“我生母原是家中僕役,生父不詳。她偷樑換柱,叫盈盈姑娘代我受過。之後便離開了京城。可事情終有敗露一日。自那以後,他在四處尋找我生母的蹤跡,才知道她因生活困頓,狠心將盈盈賣入青樓。”
方拭非深吸一口氣:“天吶。”
葉書良也吸了口氣,強顏歡笑道:“若是先前,他還念及些許相伴之情,對我若即若離。自那以後,我二人關係再無緩和餘地。他恨我,尤恨我母親。我當時不明白,太不明白,我葉書良是誰,跟他們是什麼關係,我是不是還應該留在這裡。我是做錯了什麼。”
方拭非撓了下頭。
葉書良問:“方拭非,你說這恩情該不該報?”
“嗯——你們怎麼總是問我這叫人難受的問題?”方拭非用手枕著頭向後仰去,看著天空嘆道:“報恩重要嗎?重要啊。無情無義的人也就罷了,可最怕的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但有的恩,就是報不起啊。”
葉書良說:“他自幼在我心中是頂天立地的,育我成人,並未虧待於我,無以為報。我對他又深感愧疚,無所是從。盈盈姑娘會有今日這般,我亦不敢推責。如今我不娶她,便是不義、不孝。我本事事順他所言,可最終還是讓範三枉受牽連。我終歸也有自私,不願為之,莫非我此生就是為了還債?辜負一個人來賠償另一個人?誰知道今後又不會欠下更多?不如叫我以命償之,還能來個一乾二淨,免再拖累任何人。我今後該如何?會如何?誰知道?”
方拭非張口結舌,最後還是閉嘴了。
葉書良:“方拭非,你既如此聰明,你告訴我。我葉書良一世清白為人,嚴苛於己,怎麼就欠了這麼多債?我又能怎麼還?”
“為何這世間偏偏與我過不去?總道是我不成全他們,那誰來成全我?”
方拭非扯了下他的袖子:“葉郎中……”
“我,直言一句吧。如果是我,還是選自私一點。非要辜負一些人的話,還不如偏幫自己喜歡的。”方拭非說,“這本不是你的過錯,非要賠上一輩子嗎?誰知道下輩子有多長,這恩情又能消磨多久呢?”
盈盈端著果盤,回到葉夫人的房間。擦了擦眼角,讓侍女下去。
葉夫人從銅鏡裡見她靠近,神情似有落寞,便問道:“你不是去給他送東西了嗎?難道他不肯見你?”
盈盈說:“他在忙,我不想打擾。”
她拿過桌上的木梳,按住葉夫人的肩膀,說:“這裡有些亂了,我來給您梳一梳。”
葉夫人點頭。
盈盈說:“娘,我看葉公子他不願意的。他若是不願意,我今後真要跟他過一輩子嗎?有些事強求不得。這樣逼迫他,也許哪天,他會恨我的。那叫什麼夫妻?結仇夫妻嗎?”
葉夫人拉著她的手坐到一旁,說:“你別怪你父親,他這人心思多,有自己的考量。這或許不是好選擇,卻已經是他想到的最好的選擇。他是想補償你的。”
盈盈:“我能衣食無憂即可,名聲,也就那樣了。要好名聲,再去嫁個人嗎?”
葉夫人眼中泛淚:“那你捨得你腹中孩兒嗎?你的孩子,總歸要清白出生啊。”
盈盈低著頭不說話。
葉夫人安撫說:“會好的,總有兩全之策,這不就是嗎?”
盈盈:“是兩全之策,還是兩弊之策?怕到時候害了我,又害了他。”
“那陸仲深,不是個好人啊。他要是知道你的身份,說出些什麼,或許就來求娶了。你嫁了他不是更苦?”葉夫人說,“你父親官至大理寺少卿,正是風口浪尖,多少人望他落馬,他能堅持至今,不容易的。如我們這般人家,婚配嫁娶,都要顧慮,以免陛下猜忌。你就聽你父親的話,不要擔心了,啊?”
盈盈哭道:“是我不懂事。”
葉夫人抱住她,也是哭道:“哪是你的錯啊?”
母女兩還在悲慼,侍女敲門進來,說:“老爺回來了。”
葉夫人擦了擦她的眼淚。
侍女接著說:“一回來就怒氣衝衝地去了大公子那兒,還要管家去請了家法。”
葉夫人慌亂起身:“什麼?!快,帶我過去!”
她們二人趕到的時候,下人們全被遠遠攔在院子外面,管事看著,不要他們入內。
葉夫人推門進去,葉書良正跪在葉楓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