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稚神色微斂,箍在杜振熙腰上的手跟著一緊,“我說的可對?小七,我不會害你。”
他鄭重其事的話中孰真孰假,杜振熙無心細究,說話間已被陸念稚抱下圍欄,安全著地的觸感卻不太對,低頭一看才發現,陸念稚抱她出來時沒穿木屐,她的粉底短靴正正踩在他一雙裸足上,整個人幾乎偎進他懷中。
他攬著她腰的手似放未放,二人如此姿態,也不知他是無心造就,還是有意而為。
杜振熙整個人又不好了,忙抬腳退開,盯著自己留在陸念稚腳背上的一雙輕淺鞋印,尷尬道,“四叔……”
“無妨。該說的都說了,你回去好好養病,兩天後再來慶元堂見我。”陸念稚一振袍擺,隨意蓋住光裸雙足,垂眸看向杜振熙,“剛才我說有生意上的事要你去辦,並非敷衍唐加佳,過幾天有你忙的時候。我留在慶元堂自有用意,老太太那裡你照實說就是。”
話交待得正經,眉眼卻含著笑,似被杜振熙的窘迫所取悅。
杜振熙全無將被委以“重任”的歡喜,只覺半年不見,這位便宜四叔的脾氣,越發難捉摸了。
她果斷告辭,卻聽身後陸念稚又幽幽追加了一句,“還有私下找我領家法的事,別忘了。”
杜振熙險些趔趄,扶穩樓梯默默飄走。
殊不知原以為無人的廊下,雅間朝外開的門扇後,隱著一道瘦小身影,正是隨侍杜振熙的小龜奴。
他無聲屏息,眼見腳下壓上一道漸近的人影,忙打疊起十二分精神,很快就聽那人影低聲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可知道?”
語氣不見情緒起伏,似問非問。
小龜奴忙點頭,“知道。”
說罷腳下人影一晃,再入耳的,已是雅間內重新響起的喧闐人聲。
小龜奴貓著腰轉出門扇後的死角,一路下樓七拐八繞,找上負責雅間事宜的老龜奴,拽到無人處張口就問,“曲大家那位恩客四爺,和七少一個姓陸一個姓杜,怎麼就成叔侄了?”
老龜奴是領他入行的半個師父,有意提點他,遂講起古來,“你初來乍到,又是頭一晚當差,難怪不清楚——杜府是廣羊府數一數二的巨賈,可惜人丁凋零,男丁更是少得可憐。早在七少出生之前,四爺就被杜府收做養子,那會兒啊……”
老龜奴說著一頓,豎起三根手指,彈舌道,“四爺才三歲大,那可是從小當作下任家主悉心培養的。即便後來杜府先有七少這個正經嫡長孫,後有嫡幼孫十一少,但年齡差距資歷深淺明擺著,裡裡外外誰敢不敬四爺這個’外姓’養子?”
小龜奴吶吶道,“竟是這樣……”
“杜府的家事一時說不清,裡頭不少公案。”老龜奴搖頭笑,衝著雅間努嘴,“瞧見十三行幾位爺的態度了?他們對著四爺也得稱聲’爺’,為什麼?因為四爺雖然行商,身上可是有功名的——正兒八經的舉人老爺!”
小龜奴一愣,臉上的驚訝貨真價實。
他確是有意先打探,卻沒想到杜府的情況略複雜。
不過,富貴險中求。
小龜奴心計幾轉,眼神飄忽不定。
第11章 就看你的造化了
僻靜的角落了無人聲,不遠處的花樓籠在漫天燈火之中,無邊聲色似近還遠,彷彿一座虛浮的海市蜃樓,明明置身其中,卻飄渺得留不住抓不牢。
小龜奴簇亮的雙眼閃過一抹堅定,臉色卻叫燈火映得越發蒼白,忽然顫聲打斷老龜奴的嘖嘖感嘆,“我、我剛才在竹湯,好像看到了不該看的事情……”
說著將如何領杜振熙去竹湯、如何聽著動靜不對闖入竹湯,又如何瞧見杜振熙和陸念稚不可言說的姿勢一事,急聲道出。
叔叔和侄子獨處湯池,無傷大雅。
但換成沒有血緣的叔叔和侄子,“躲”在湯池行事曖昧,那就驚世駭俗了。
影響可大可小。
世面見很多的老龜奴神色大變,對小龜奴的話信了八分,剩下兩分自行一腦補,心下震驚更甚。
他比外人多知道一件事——陸念稚雖常來捧場偶有留宿,但和曲清蟬獨處時,從不曾夜裡要過水,可見和曲清蟬有名無實,如今再想,莫非陸念稚不愛紅裝愛男顏,曲清蟬只是個幌子,杜振熙才是他的真愛?
老龜奴一抖,背上冷汗一片冰涼。
煙花地最愛權和錢,也最怕權和錢。
若牽扯上恩客的秘密,則前程性命難保。
只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