稼也沒救下一點來,來的時候跟走的時候一樣,跳了屋頂過去,一日一夜走的乾乾淨淨,偶爾有一兩隻還在跳的,捉著叫拆了翅膀活活燒死。
蝗蟲走了,縣太爺才派了治蝗的來,堆了稻草,全燒成了灰,說是葉子裡頭藏著蟲卵,這些要是不燒了去,來年還得再犯,燒得一天火光,到全燒完了,天上落下雨來。
這年冬天倒是下雪了,厚厚積了三尺多,蘭溪村的人想著明歲能有個好年景,可是今年的年又怎麼捱過去。
臘八那天該吃粥的,家裡卻湊不出八樣米果來,熬了黃米粥,說是粥,比湯還稀些,石桂喜子一人一碗,到秋娘跟石頭這裡,那湯更淡,連黃色兒都沒了。
於婆子眼見得石桂這碗稠些,罵了兩三聲賠錢貨,伸手就要拍在秋娘身上,叫石頭一把攔住了:“桂花還小,她挨不住。”
石桂只當聽不見,把自個兒碗裡的粥撈出乾的來,攪在喜子碗裡,這一年他生生瘦下去,原來白胖胖的面頰都凹了進去,家裡的大黑牛賣了,攢著錢想到春天換一隻小羊崽子,喂大了也能換錢。
打蝗的時候石頭從房頂上摔下來,傷了腰腿,看不了大夫,就貼著膏藥,一冬天了還沒好,石桂替他拿熱毛巾敷,才端了木盆到門邊,就聽見裡頭長吁短嘆,秋娘一聲聲的哭。
第二年春天還沒春分,村門口來了青布小車,裡裡外外就都知道,這是陳娘子來了。叫她一聲娘子,實則是個牙婆,她去歲夏天就來了一回,冬天又來一回,買了好幾個姑娘小子去,如今春天又來了,一回是掐著點過年,一回是掐著點等播種。
她慣常走的就是這幾個村,這天景除了賣兒賣女,還有什麼旁的活法,她的小車一停,就先去找了白婆子,說要買上幾個小姑娘。
家家都沒米下鍋了,她帶來了一車稻種來,哪一家子有姑娘的,除了銀子還有稻種,石桂在家裡坐了一夜,天亮的時候給自己梳了頭髮,衣裳努力拍打過,擦乾淨手臉,一路往村頭白家去。
白大娘那兒有好些個拖著兒子帶了女兒來的,她能罵的都罵了回去,但凡家裡還能過的,她都不肯引薦。
滿屋子人,原來託人說情叫要帶些東西,這會兒甚個東西都無,哭聲一片,白婆子倒賠了許多水去,卻沒收下幾個來,不是年紀大了,就是不肯賣斷,白大娘好聲勸出去,回來就嘆氣。
等人都走盡了,石桂才從門外頭閃進來,白大娘見著是她臉上鬆一鬆:“是桂花啊。”說著給她倒了一杯水,覷著無人,還從屋裡拿了一角糖出來。
這糖就是陳娘子帶來的,白大娘跟陳娘子有親,彎了十七八個彎的親戚,可卻依舊是親戚,到了蘭溪村總要給她捎上些吃的。
石桂沒伸手,這年月,家裡有點吃的都不容易,更不必說是零嘴了,她不肯要,白大娘必要給她吃,敲下點零碎來,沾沾甜味兒。
白大娘喜歡她,是因為她是白大娘撿來的,撿到她的時候,耳間帶血,臍帶未斷,也不知道是哪裡生了孩子,就這麼扔到地頭裡,要不是白大娘抱著滿月的女兒打孃家回來走了夜路,一夜怎麼也凍死了。
八月裡桂花香的時候撿到她的,抱回來就叫她桂花,給她喂粥湯吃,還把女兒小時候的衣裳拿了給她穿,一點點的孩子不哭不鬧,轉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眨巴著看她。
石頭這對老實夫妻,成了婚就沒孩子,白大娘家添了個女娃娃的事兒叫他們知道了,買了半斤糖上門,說要養下她來。
白大娘自家有兒有女,再多一個也看顧不過來,知道夫妻兩個實誠能幹,這才把女娃兒交託了,桂花就姓了石,一養就是八年。
養了她三年多,秋娘就懷上了,都說是她們積了德,送子娘娘才開眼,果真生了個兒子下來,石桂打小就會看孩子會幹活,自來不叫石頭夫妻操心,倒是當真把她當女兒養活的。
這些事少有人提,村裡人厚道,可石桂卻知道的清清楚楚,她還記得她睡在田埂裡,聽見白大娘說話,上輩子還在腦裡紛紛轉轉,一語落地似如夢初醒,扯著嗓子哭起來。
白大娘看看石桂,她舔舔唇衝著白大娘跪下來,就像過年拜年似的,她年年過年都要來,石家夫妻沒告訴她為甚,只說小時候白大娘救過她的命,叫她一年來磕一回頭。
她又給白大娘磕了個頭,直起身子問:“大娘,我能值多少錢?”白大娘一時語塞,石頭打蝗的時候傷著了,可便是不傷,城裡也不缺那許多短工。
家裡的破甕兒見了底,請不起大夫就先買了膏藥貼著,這個哪裡得用,傷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