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被誣陷害死,還是為自己戰死。
她緩緩抬頭,“我願……”
“我願意!”人群之外,沉定的男聲斬釘截鐵。
☆、血肉正清名
姚晟臉上帶傷,腳下不太利索,但眾人在他凜凜目光下,不約而同閃身,讓出一條通道,連衙役都沒敢阻攔。
他走進公堂,跪在寄雲前方,並沒看她,向堂上叩首,“懇請縣令容許草民跪行瓷路以證清白。”
寄雲心頭猛地顫了一下,失聲喊道:“不——”
“嘖嘖,”趙財一副“捉姦在床”的表情,“瞧瞧,當著這麼多人就好上了!”
曹縣令難以置信,“你……”指指姚晟,又指指寄雲,“要替她?”
“並非。”姚晟面色平靜,“草民雖一介布衣,但行得正坐得端,名譽頭等事,絕不容他人玷汙,今日必要討個公道。青坪自古風俗,窯人事,窯神斷,既然縣令說有些事人看不清,那就請窯神開眼,辨一辨是非忠奸!我若走得過,那就是窯神首肯,從今以後,再有敢誹謗的,無論是法是神,定當嚴懲!”
他跪在寄雲前頭,她只看得見一個鐵骨柔情的背影。她哽咽道:“我不需要。”
他低聲回答:“趙夫人,在下不是為你。”
趙財被那番話砸蒙了,他像看傻瓜一樣看姚晟,在他的世界,永遠不會理解什麼叫愛。
曹縣令目光在幾人間逡巡,心思飛轉。案子不大,卻是開天闢地頭一遭,弄不好要“名垂千古”呀!倒不如順水推舟,既脫了干係,又給了後頭那位面子。拿定主意,向姚晟道:“你所言非虛?”
“是。”
“好!”曹縣令果斷下令,“上山!”
廟山從沒來過這麼多人,好像全青坪的人都集中在這裡了。窯神廟前站不下,人潮就沿著神路階鋪下去,近千人的大場面,卻一點都不熱鬧,鴉雀無聲。
雨季常有的多雲天,日光不盛,但神路階旁日積月累形成的碎瓷之路,反射著鋒刃的光,從寄雲身前傾斜延伸開去,路的盡頭,被姚晟踩在腳下。
曹縣令有點後悔,要是死了人不會算到自己頭上吧?趕緊補充,“姚晟,在場青坪父老可以作證,這是你自行決定,生死殘疾,與人無尤。”
姚晟笑笑,“是,請青坪父老為我作證。”俯身將褲腿捲到膝蓋之上,露出裸。露的面板,以示並無夾裹木板鐵皮之類。
直起身,望一眼天。天上有沒有窯神他不知道,他是當鋪出身,不信窯神,只信自己。
視線滑下,在寄雲身上頓了一頓,非常短暫,就如他和她之間曇花一現的緣分。視線落回瓷路時,他撩衣跪倒。
劇痛海嘯山崩,他咬緊牙關,膝行向前。碎瓷片是鈍刀子,切割開皮肉,在骨頭上碾磨。不敢想象換成她的場景,這一刻,他竟感到欣慰。
他沒告訴她,揹著渾身浴血的她下山時,唯一的念頭是,從今以後,再不能讓她受苦了。但他無權無勢,以血肉之軀碾過這條路,已是渺小的個體對龐大的世俗最激烈的抗爭。
“姚管事!挺住!”不知誰一聲大叫,讓他激靈一下,渙散的神智陡然重聚,他才發現自己昏昏沉沉中停了下來。故意用力將小腿壓向瓷路,已經麻木的神經霍地一跳,總算稍微清醒。
瓷路隨著山勢逐漸抬起,上山的路,越往後,越艱難。
想起來時的路上,伍薇真摯地向他道歉,說:“要知道你們如此相愛,就不會把別的女人推給你了。”
愛……嗎?
在他這個年紀,早沒了年少痴狂,“愛”這個字,是水裡的月亮,虛幻不可捉摸。他只是看到她流淚就心疼,看到她平安就歡喜;瓷坊打烊晚了她一個人夜歸時他會偷偷跟在身後,確認她安然到家才放心;半夜裡擔心得睡不著,會忍不住隔著門縫看一看她是否又獨對孤燈是否又做噩夢了……
只是這樣簡單而已。
只是這樣簡單地想要照顧她而已。
身後拖出兩條長長的血線,血線緩緩延展,伸向路的盡頭,那裡站著一個女子,是他的終點。
寄雲不記得什麼時候從人群中走出,頂著異樣的目光向前走,一步,又一步……直至踩上瓷路。尖銳的稜角隔著軟底鞋刺到腳底,她卻不覺得痛。
這條路,這麼長啊。他越來越慢,也許走不完全程了,不過沒關係,她已準備好去走剩餘的路。哪怕被世人唾罵,她想為他活一回。
但是這次,她沒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