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刀劍刺來之時,連躲閃都不會。殿中內省官署密集之處,鮮血竟至於匯成了河流,豔紅的,沉默的,從含元殿兩旁長而不絕的龍尾道汩汩地流了下去。
八月初三傍晚時分,殘陽如血。山在極遠的地方連綿靜臥,背對太陽,一道沉默的脊背。
離右銀臺門最近最方便的去處,莫過於久無人居、荒草叢生的少陽院。高仲甫將段臻推了進去,驚訝地看見幾個禁衛圍了上來。
“你在這裡還埋伏了人?”高仲甫竟然失笑。
段臻被他一推,整個人倒在地上,突然痛苦地□□一聲,整個人都在草叢間蜷縮了起來。
那幾個禁衛見皇帝如此狼狽,一時都愕然站住,不知如何應付這個局面。高仲甫往身後一扭頭,幾個神策軍士上前,乾脆利落,一刀一個解決了他們。
又是血。
段臻伏在地上,看著鮮血就在自己的眼前流淌,在草葉之間,慢慢地滲進了泥土中去。
他欲撐起身子,卻又剋制不住地乾嘔起來。
高仲甫走到他面前去,靴子踩在了血泊裡,段臻便直勾勾地盯著他的靴子。
“你知道你錯在何處嗎?”身上許多處傷口尚未處理,高仲甫說話的中氣卻並不虛浮,反而還帶了一絲輕蔑,“你錯在選擇了西內苑。那裡離右神策太近,而西內苑的禁軍你無力掌控。”
段臻臉頰貼著地面,一片髒汙之中,他竟爾笑了一下,“謝阿公教誨。”
高仲甫眼簾微垂,“不過你也功敗垂成了,至少殺死了孫元繼。如果不是崔慎到得實在太晚,或許我也已經死了。”
段臻還是笑,乾涸的笑,從高仲甫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看見半張咧開的嘴,像是無聲的諷刺。
“其實,你也還有機會。”高仲甫慢慢道,“我們不妨來打個賭。”
“賭我兒子嗎?”段臻開了口,眼神上掠,似是挑釁。
“你猜他們會來救你嗎?”高仲甫的目光很薄涼,好像他其實並不在意這個答案。
“會。”段臻終於緩慢地坐了起來,拍去手上的雜草,又盯著那拍不去的血跡看了一會兒,才笑出一聲來,“二郎我不清楚,但五郎,一定會來。”
***
十六宅在入苑坊,長安城東北角。段雲瑾聽見了外邊抓人的呼喝聲和婦孺的哭聲,他坐在案前,手掌痙攣地握緊成拳,又緩緩地鬆開。
殷畫走過來,在他面前擺了一杯酒。
段雲瑾抬起頭看著她,“我該去嗎?”
殷畫道:“你是不敢,還是不願?”
段雲瑾抿緊了唇。“李紹禍國。”
卻是避開了她的問題。殷畫嘆了口氣,“眼下只知是西內苑發生了兵變,高仲甫帶著聖人逃進了大明宮。”
段雲瑾眉心微動,“你的意思是……”
“幫我們成親的就是高仲甫。”殷畫將那杯酒推到他面前去,“如果聖人與高仲甫當真鬧崩,你說誰會贏?”
“神策軍已在四處搜人了。”段雲瑾的表情似在抽搐,“高仲甫已經贏了,是不是?”
殷畫繼續道:“他若贏了,你說他接下來會看中誰做……”
“可我手中有右羽林!”段雲瑾突然打斷了她的話,“我此時去救父皇……父皇或許還有救!”
殷畫笑了笑,“聖人如何待安婕妤的,你忘了?安婕妤在宮裡活了二十年,聖人去看過她一眼沒有?安婕妤死得那樣悽慘,聖人去看過她一眼沒有?”
段雲瑾沉默了。眼中的輝光黯滅,而傷痕一分分曝露了出來,竟像個茫然無措的孩子。
“不管你心中如何想,我們早已是高仲甫船上的了。”殷畫的話音很平靜,“高仲甫就算要弒君自立,我們也無力阻攔。”
聽到這樣可怕的話,段雲瑾全身一震,抬起眼看她,眼神複雜。
殷畫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他卻突然甩脫了她,一下子站了起來。
“那是我父皇!”他厲聲道,“而高仲甫,不過一個權閹!”
殷畫也抬高了聲音:“你瘋了?一支右羽林,如何與高仲甫的神策軍相抗?!”
段雲瑾在房內疾步走了兩圈,突然止住道:“我去找小五。”
殷畫冷笑:“你真是越活越可笑了。明擺著的關係不攀,還要去拉敵人入夥?”
“你說誰是敵人?”段雲瑾眼光掃來,有如刀刃。
“誰想分走你的東西,誰就是你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