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染抿唇一笑,拿過一塊錦帕就去給段雲琅擦拭。他是盤坐案前的姿勢,衣袍被打溼的地方極其尷尬,偏兩個人都是面色如常,隔著一張食案,就這樣氣度儼然地動手動腳起來。
坐在上首的段雲瑾看不見那宮女的臉,反發現對面的幾個少女臉色都變得很差,心頭好笑,只道五弟又犯渾了,不過這是家宴,自己又且有求於他,就隨他去吧。
他卻不知,身邊的殷畫,臉色和那幾個少女一模一樣。
她自然是認得殷染的。
她竟從沒料到……
但她必須等著,等殷染從陳留王身邊退下,退到她所能掌控的範圍,她才能下令動手……
***
殷染用力給段雲琅擦拭著衣袍下襬,好像立意要把那布料擦破。段雲琅看她這副嚴肅神情,反而更是輕佻,伸出手將她一縷細發捋到耳後,笑道:“你想我不想?”
沒頭沒尾的一問,少年的聲音清朗中帶著誘惑,殷染愣愣地看著自己手底下那一片溼潤痕跡,一時忘了回答。
想不想?當然想。
可這心意我若是認了,你便會善待它麼?
她往常從不會這樣——從不會這樣不知好歹的。她知道自己今日是越了界了,心底有些涼,像是一片鴻毛無著落處,連慌張都忘了。
段雲琅發覺殷染今日的情緒有些奇怪,恰巧他自己的情緒也十分奇怪,興許太久不見面,就是會悶出一身的病。他凝著她,眸光漸冷,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殷染的指尖輕微地一顫,正要收回,卻被他一把握住。
她羞窘掙扎,偏也不敢用上大動作,“殿下,放手!”
段雲琅不經意間看見臺上殷畫已抬起了一隻手,他冷笑著道了聲:“不放,一輩子不放!”
“——啊!”
哐地一聲,段雲琅一腳踢翻了桌案長身立起,伸臂一撈,便將殷染整個人打橫抱起!殷染震駭欲死,手足無措,只記得立刻將臉埋入他胸膛裡去——
她感覺到他胸腔一震,似是輕輕地笑了一聲。
大殿上眾目睽睽,眼見陳留王抱著一個裙袂翩然的宮婢,姿態狎暱,笑容繾綣,俱都紛紛然議論起來。對面的幾個少女見了,更是面色各異,妒者有之,羨者有之,不過倒是都想看清那女子相貌,卻無奈其被陳留王的身軀遮得嚴嚴實實——
殷染突然用力掙扎起來,卻被他鐵箍一樣的雙臂死死控制住,她只看見少年繃得緊緊的下頜線條,笑容之下潛藏的是冷酷的決斷。
她的一顆心便似往無窮盡的深淵下沉去。
此時此刻的他,多麼像一個帝王。從不與人解釋或客套,而只要服從。她是看著他一步一步地長成了這副樣子的,可她竟還是被震駭住了。
他眼中笑意愈深,一轉身,已看見從殿門兩側包抄上來的甲士。他掃了一眼席上的人,目光落在殷畫慘白的臉上,輕輕地一挑眉。
這樣的神態,若不知情者見了,恐怕還當陳留王當眾向兄嫂*。
可殷畫的手指卻痙攣地抓緊了手帕,冷汗滲出了掌心,眼底全是震驚。
段雲琅再不看她一眼,抱著殷染便從後門離開了酒席。
事出倉促,歌舞未停,段雲瑾沒能看清楚那宮女的臉,轉頭對殷畫笑道:“這是怎麼回事?五郎突然急色,看上誰了?”
“閉嘴!”殷畫驀地低聲厲喝,站起身來,“攔住他們!”
段雲瑾臉色一變,卻見酒席那邊,劉嗣貞已然不見,顏粲一手拉住了自己的妹妹往外走。披堅執銳的甲士剎那如潮水般湧入殿中,樂聲倉促收止,舞姬們在場上呆了片刻,突然尖叫出聲!
殷畫提著衣裾便要往殿後追去,卻被段雲瑾一把抓住了手腕。
殷畫冷冷地回頭看他,“再不攔著就晚了!”
段雲瑾的聲音比她更冷:“已經晚了!”
殷畫驀然一靜,轉過頭,此刻這煌煌大殿之中,人頭攢動,卻鴉雀無聲。
甲士們未得她的命令,只扣住了顏粲和他的妹妹,不知下一步該如何做。然而殿外,卻傳來了有節奏的腳步聲。
那是至少五百人,踏著一模一樣的步伐,手邊的武器撞在鎧甲上,發出的金鐵交擊的聲音。
殷畫終於慌了,惶然看向段雲瑾:“怎麼辦?”
段雲瑾道:“放了他們。”
殷畫怔住。
段雲瑾又道:“放了他們。”
殷畫終於抬起手,揮了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