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底氣。御宴他向來遲到,這回卻冒雪趕了個早,收束齊整,往殿前一站,也有幾分冠帶風流。大風穿殿,宮女內監們忙著張羅火爐,張士昭見到淮陽王,跺腳便道:“殿下怎麼來得恁早?東西尚未收拾好,可得委屈殿下了。”
“不委屈,不委屈。”段雲瑾笑著,負手在前殿踱了兩圈。張士昭吆喝著將三殿擺出一條通衢來,中間一片空地,用以歌舞百戲。過不多時,教坊司的樂伎伶人一個個抱著琴簫鐘鼓地來了,乍然緊驟起來的風雪中,段雲瑾瞥見了一抹與雪同色的影子。
白的衣,白的裙,一步步在雪地中挪著。臉上披下白的帷幕,段雲瑾看不見她的容貌。只是那步履從容坦蕩,身形又柔姿款款,幾乎將他心底最深處的癢都撓到了。
怎麼上回去教坊司卻沒見過這樣的人物?
“啪”地一聲,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他還沒回頭便聽他咋咋呼呼叫起來:“哎呀原來是二弟,我還道是五弟……”
他頭痛,自己和五弟難道就那麼像?東平王段雲琮偏偏睜眼說瞎話:“我明明看見五弟在這裡的,你是不是五弟?你莫以為自己變了二弟的樣子我便認不出你……”
段雲瑾撇了撇嘴,不想與一個傻兒多作爭執,再轉臉去,那白衣女子卻已不見。
***
段雲琅自麟德殿下的迴廊拐進東亭,便看見她一個人坐在水玉欄杆旁,低頭擦拭那管白玉笛。
他看了她多久,她便擦了多久。
“你怎麼來了?”終於將話說出了口,卻顯匆促,她驀然抬頭,彷彿是這才發現了他。他又亡羊補牢地加了一句:“三品以上方能來的。”
她凝著他,不言語。
他站在階上,雪片一點點覆蓋了他腳邊,又飛上他皂色的錦靴。他忽然想起四年前也是這樣大的雪,四年前的那一日,同今日幾乎一模一樣,雪花落下時,能清晰看見空中相連成一串串的白色印跡,像是平空滲出的淚痕。
他守在秘書省的窗前,從秋到冬,一任那雪花落了滿肩,將自己小小的金靴漫得溼透了。當那寒涼終於自腳底浸透全身,他才終於明白,她不會再來了。
那會兒劉嗣貞還只是少陽院使、太子家令,喘著氣哭著求他:“殿下,您便不為自己想,也為德妃想想,她就您一個孩子,便在天上,想必也時時刻刻為您懸著心……而況顏公一門老小安危榮辱,也全系在殿下一人身上,殿下怎麼還這樣胡來……”
低下頭,寡淡地一笑。
他當時是真的太胡來了reads;還歸長安去。
可是他不確定,如果重活一次,他是否就能抵抗住那窗下紅衫的誘惑,是否就能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位,而壓抑住那一浪浪在心頭洶湧拍擊的大潮。
那一日,他歸去少陽院,外宮城便來了人,傳聖旨命他速去延英殿。
那一日,聖人開延英奏對,召宰相及兩省、御史、郎官,疏太子過惡,議廢之。
十三歲的小太子從沒上過延英殿,高高的臺階爬得他氣喘吁吁。他好不容易爬到那丹陛之上,便聽見父皇對眾臣說:“此子頑劣不化,是可為天子乎?”
有御史中丞泣涕俯伏曰:“太子年少,容有改過。儲位一國之本,豈可以輕動!”
給事中卻哭得比他更慘:“本性如此,如何改過?今日是小兒荒嬉,來日是天子荒嬉,一國之本,莫非便要交與這樣的頑童?!”
……
吵吵嚷嚷,吵吵嚷嚷。
想護他的人哭,想廢他的人也哭。個個都爭得面紅脖子粗,他懵懵懂懂地站在一旁,反而成了這場鬧劇中最無關緊要的角色。
最終,父皇擺了擺手。
“明日,寫本上來。”
於是第二日,中書門下同平章政事張適、翟讓,神策中尉高仲甫、孫元繼,並翰林學士十三人、神策六軍軍使十六人,聯名上奏,奏太子不聽教誨,暱近小人,不可以為天子,當廢。
第二日,又開延英,召對群臣。這一回,神策、樞密、宣徽,宮中貴宦,一時齊至。
小太子今日有了準備,不管那臺階有多麼難爬,他終究是爬了上來,一早就等候在了偏殿裡。他從沒這樣安分過。
可是時辰一至,他便被嚇住了。
他從沒見過那麼多的陌生人。
一張張冠帶整齊簪纓肅穆的面孔,執著牙笏、斂著大袖,那麼多的陌生人,異口同聲地說,他是個壞孩子,所以,要剝奪掉他的一切,他的名位與尊嚴,他在宮中的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