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在兄弟與臣僚的面前,他都會添油加醋裝傻喬癲地說得有聲有色;可是在她這裡——在她這裡,他卻絕不願她知道的。
他說不清楚心頭那一股煩躁的感覺,只能更仔細地去聽牆那頭的聲音。
她笑起來,“殿下一回來就辦了兩個觀軍容使,氣魄當真不小。”
他的心狠狠一跳。
她在誇他嗎?
他只覺自己已煩躁得沒法再聽下去,不然的話,自己會丟人,會很丟人……他轉頭便要走,險些撞在鵲兒身上,鵲兒訝異道:“怎的了?不是要去見她?”
段雲琅匆促道:“我……我回去好生思量思量,再來一趟。”
鵲兒歪過腦袋,笑他:“您在害怕。”
“那是自然。”段雲琅深吸一口氣,“太久沒見了,誰不害怕?”
額髮遮住了少年一雙意味不明的桃花眼,那秀氣的臉龐上竟爾染了些難堪的紅暈。見不著的時候瘋狂地想她,相信自己為了見她一面可以殺人放火都在所不惜,可真到了此時此刻,只隔了一堵牆了,他卻又真的害怕了。
昨夜聽到那句詩時,胸中升騰起來的孤勇,一時間消散乾淨。
在她身上,他從來只顧思念和發洩;而對於他,她卻能理解他野心勃勃的一切。
原來她說自己幼稚……還真是有道理的。自己現在這副樣子……多難看啊。
他不能讓她知道,自己已病入膏肓一至於斯,卻還真的,從來沒將兩人的關係好好地理清楚過。
啊,是,他必須想清楚。
他必須把自己從沒想清楚過的事情,全都好好地想一遍。
再來找她。
鵲兒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落荒而逃了,回過頭來,裡頭的人還在議論著陳留王。
“可不是,殿下一回來,各路人馬都去巴結呢reads;重生之渣少。”有一個宮婢的話裡開始帶了酸味兒,“我聽聞陳留王宅裡一下子收了好多美人,有一個昨晚上就……”
殷染面色未改,手底一刻未停地剝著毛慄殼兒,微微含笑道:“那也是尋常事。”
那兩三個宮婢卻來了興致,互相間還在討論著:“殿下生得那樣周正,便我也願意去伺候他呀!”
“你呀你,怎麼只看相貌?不知道陳留王是廢過的麼?”
“那還能怎麼辦?除卻陳留王殿下,陛下也沒有看得過眼的皇子了吧?難不成我還真要等到——七殿下長大?”
好一陣哈哈大笑之聲。
“我看那個沈青陵,卻是當真有心思,竟能爬到殿下床上去——咦,阿染,快別剝了!栗子上有刺,你指頭都破了!”
***
雪白的紗布,殷紅的血。
殷染恍恍惚惚地看著鵲兒給她包紮手指,十指連心,針刺地疼,她卻一言不發,嘴唇抿緊了,唇色暗得發紫。
“你這是冷僵了吧。”鵲兒柔聲道,“回去熱被窩裡捂一捂,什麼事兒都好了。栗子本就刺多,剝的時候怎就不小心呢?”
殷染閉了閉眼,鎮定了心神,抽回手笑道:“勞煩姐姐了,這點小傷,不礙事兒。”
鵲兒看她半晌,忽然問道:“那回你去十六宅,可找到要找的人了?”
殷染微怔,即刻又笑起,道:“找著了,可那個人,”她頓了頓,“再不肯跟我回去了。”
鵲兒低著頭去收拾藥品,兩人在沉默裡尷尬了一會,終於是鵲兒開了口:“我去問問他。”
“什麼?”殷染一愣。
“我與殿下熟識,我出宮也方便。”鵲兒絞著衣帶,咬著牙,“我知道他渾,怎麼就不知道他這麼渾?都同旁的女人那什麼了,還來——”話頭忽地止住。
殷染卻也沒有多問。她垂了眼,道:“不必你去。”
鵲兒轉過頭來。
“我會問他的。”殷染的嘴角微勾,似一個笑,眼底碎光流動,卻無笑意,“此事說尋常也尋常,說蹊蹺也蹊蹺,總之你放心,我會問個明白的。”
晝夜交替之間,她以為自己已可以不再思念那個人。
就如這指尖上的傷,初時痛得扎心,可時日一長,終究要痊可。
不管他同沈青陵的事情是真是假,她都要先問個明白。這卻不是一種怨婦般的折騰,而更加是她的理智在催動。催動著她,把一切都掰開了揉碎了說明白問明白,然後是陽關道是獨木橋,都是自找。
她欠他的賬,要還清。他借她的好,要道謝。她要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