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的異母兄弟們,之後繼承大統的,卻是今上……那些站錯隊的人,沒有一家有好下場的!”
而裴家,“是因為你祖父堅持居中,哪怕一直被排擠被威脅,也不肯表態,這才僥倖保全!”
到了裴荷當家的時候,“你叔父沒留下骨血,你幾個哥哥,也都只是中人之姿。所以爹從沒指望他們光耀門楣,只要能守住祖上這點家業,也就心滿意足了!”
這種情況下,“爹這些年來,是故意獨善其身,不結黨營私的,畢竟你哥哥他們的能力,這輩子做點地方官也差不多到頭了,爹給他們爭太多,他們也留不住,反而會招禍……可早知道這麼做會讓我兒受那麼大的委屈,爹當初一定……”
一股暗紅色的血從他口鼻間湧出,裴荷掙扎片刻,聲音迅速低微下去!
“你叔父生前與簡離邈相交莫逆,他日我兒若有危難,不願求你那義母,可去尋他……悔恨當初不聽他之言!”
他最後彌留之際,說的是,“爹好不甘心……”
……他剛剛決定拋棄過往,帶著最心愛的小女兒返回故鄉,在世世代代生養裴氏一族的土地上,開始新的生活。
可父女兩個的展望還言猶在耳,他卻已經無法履行承諾了……他再也無法親自為女兒擇婿、無法送女兒出閣、無法聽見那聲期盼已久的“外祖父”,他甚至沒有親自帶著女兒踏入十姓九裴的幽州城,為她引見幽州裴那些關係錯綜複雜的族人!
兒子媳婦、孫兒孫女都遠在天南海北,此地距離州城尚有百里之遙……那是裴幼蕊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名義上的故土,實際上陌生的城與人!
他視同掌珠的孩子,接下來,要怎麼辦?又會面臨什麼樣的艱難困苦?
嬌女稚齡,有花容月貌,無父兄庇護,卻攜家財萬貫。
若引人覬覦、若為人欺騙、若受人脅迫……
裴荷帶著萬千不捨與牽掛,帶著無限的不甘心與不放心,掙扎良久,方滿懷憤恨的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可他的眼睛,卻一直望著女兒,久久不肯合上!
裴幼蕊怔怔的看著父親面上逐漸瀰漫的死灰,微張著嘴,蒼白的面容上,滿是不敢置信。
朔風嗚咽,如泣如訴。
鵝毛大雪帶著刻骨銘心的寒意落了她滿臉滿頭,短短片刻,便將她裹成一座雪雕。
可裴幼蕊卻覺得自己是被按在了沸騰的油鍋裡,那樣一瞬如千年的煎熬,像久困於籠柙的虎兕、像久滯於高堤的洪水,嘶吼著、咆哮著,以九死無悔的決心,在無聲的轟然間,衝破了無形的阻攔!
“爹,您醒醒!”
“爹!不要拋下我!”
“爹,沒了您我往後怎麼辦?!”
“爹!您不要女兒了嗎?!”
“爹!我求求您,您醒一醒……醒一醒啊……爹,女兒什麼都可以不要,惟獨不能沒有您……女兒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您也拋下女兒不管,女兒往後,又還有什麼意思?!爹……嗚嗚……爹爹……”
良久之後,她才如夢初醒,發瘋似的撲到父親身上,撕心裂肺的哭喊……可那個又當爹又當娘把她帶大、為她遮風擋雨十六年的人,終究,不能再回答她了。
……這是顯嘉二十年十一月初六。
帝都萬人空巷,傾巢出動圍觀皇長女長興公主殿下的下降儀仗。
帝后獨女的陪嫁極為奢華,妝奩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最前面的人已進了長興公主府,最後面的一截,卻還未出宮城。
夾道人群用歆羨好奇的目光,打量茫茫大雪中依然軍容整肅、器宇軒昂的皇家侍衛,議論著瑞雪兆豐年,以及帝女的高貴尊榮。
同日,前翰林院大學士裴荷,於致仕歸鄉途中,因道旁涼亭失修坍塌,為救愛女,耽擱脫困時間,遭冰稜穿胸,傷重而死。
死時雙目難瞑,自愛女以下,諸僕從侍衛,無人能合。
最終只能以絲帕覆蓋頭臉,以作權宜。
是時的帝都,長興公主府內,大缸大缸珍貴的沉水香焚於堂下庭間,嫋嫋香霧升騰如雲海,隨著一列列綵衣侍女翩然經行,翻騰如煮,時或透出內中明滅的火光,飄渺出塵,似已不在人間。
高臺上數十麗人舒廣袖、轉纖腰、展歌喉,伴著靡靡絲竹,舞一出繁華似錦繡、唱一闋富貴滿堂福。
雕樑畫棟之間或倚榻、或擎樽,隔著琉璃窗欣賞窗外飛瓊碎玉,於滿室春意中悠然享受美酒佳餚、輕歌曼舞的主賓們,無人知道,此時此刻,千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