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皇后放下手,轉頭望向殿下愛女,強笑道:“你的翁姑,原本是你長輩,論輩分、論尊貴,都在你之上!下降之後,當從你父皇之命,敬孝雙親、勉勵夫婿,行佳婦賢妻之道,夙夜無違宮事!”
公主再拜:“兒臣,必遵母后慈訓!”
宮人待她起身後,方提醒:“時辰已不早,殿下該升輦了!否則恐誤吉時!”
長興公主這才告退下殿,即將降階時,卻驟然轉身,重新撲到殿下,高呼:“父皇……!!!”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裴幼蕊也在歇斯底里的呼喚著自己的父親。
……許是遠離傷心地的緣故,方才小乞兒的無心之語,並沒有讓裴荷動怒,反而讓人遞給他一盞熱茶:“借你這孩子的吉言了!”
看到這一幕,四周之人才鬆了口氣,裴幼蕊猶不放心,正想試探一二,裴荷卻擺手讓人都離遠一點,握了女兒的手,溫和道:“爹這一路上,看你一個人忙裡忙外,還要照顧爹,也想明白了:天下男兒那麼多,我幽州男兒更是自古以來就以任俠豪義著稱,最有男子氣概的!我兒歸鄉,未必尋不著情投意合的夫婿,又何必再耿耿於懷,反累自家掌上明珠擔心?”
裴幼蕊一怔,隨即眼中湧出大顆大顆的淚水,卻是喜極而泣:“只要爹爹康健長壽,女兒此生再無所求!”
“說什麼傻話?”裴荷想開之後,恢復原本的爽朗,起身擺手道,“爹還想趁自己沒有老眼昏花,給你揀個如意郎君,再置辦十里紅妝,風風光光送你出閣呢!”
他原本身材高大,雖然病中瘦骨嶙峋,但此刻站起來後,依然越過人群,眺望到亭外迢迢的官道,欣然道,“此地離幽州城已不遠……我裴氏世居幽州城內,所謂十姓九裴,可是本地自古以來的大族!雖然咱們這一支自你祖父起定居帝都,多少年沒有回來過了,但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裴’字,等咱們住下來後,他們少不得上門拜訪,你可沒法像在帝都那樣偷懶了!”
“熱鬧點好!”自從與簡夷猶解除婚約,裴幼蕊還是第一次看到父親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心情既激動又歡喜,忙扶住他道,“四位兄長都不在爹跟前,就女兒一個人陪著您,咱們父女可都寂寞!族人能常來串門,卻也是件好事!”
裴荷深以為然,當下決定不再繼續休息,立刻起程:“早點回家,也能早點跟族人見面!”
老主人的心結解開,隊伍上下自然沒有不配合的,眾人利落的收拾了行裝,套車套馬,重新上路。
這些事情自然不需要裴家父女動手,父女兩個依然端坐亭中,由數名下人擋著風,閒話等待。
片刻後,看著馬車已停到不遠處的官道上,裴幼蕊正要起身去攙扶父親,一陣異響忽然從頭頂傳來!
還沉浸在對未來暢想中的女孩兒,壓根沒意識到這陣異響的來源……倒是自幼流離失所、住慣破屋的小乞兒聞聲色變,不及出聲,抓住她袖子就朝外拖!
小乞兒的動作讓裴幼蕊一個踉蹌,不免詫異,可究竟曾官至三品的裴荷,卻已反應過來!他原本懨懨的眼神,陡然明亮如刃,大踏一步,劈手將女兒的袖子,從小乞兒手裡奪出!
“危險!”小乞兒以為他懷疑自己對裴幼蕊不利,急切解釋間,卻見裴荷理都沒理他,扯著裴幼蕊的袖子,就勢將女兒拉到懷裡,用力抱了一下……接著,也不知道已臥榻數月、最近才能走幾步的他,忽然之間哪來的力氣,將還沒明白過來的裴幼蕊猛然打橫舉起,越過涼亭的美人靠,遠遠的扔進了雪地中!
下一刻,年久失修的亭頂,載著厚厚的積雪,轟然落下!!!
在鬆軟雪地上一連打了兩個滾,才被下人連滾帶爬扶起,裴幼蕊茫然轉首,一瞬間幾乎魂飛魄散,聲音淒厲如鬼:“爹……”
金殿下女兒充滿依戀不捨的呼喚似還在耳畔迴盪,遠處一座座宮門次第開啟,公主鸞駕的儀仗卻已大半出了宮門。
顯嘉帝望著空闊的大殿,轉首再看身側掩袖低泣的皇后,相濡以沫的情懷忽然之間湧上心頭。
九重門外隱約傳來潮水般的歡呼,是帝都黎庶追逐金枝玉葉車駕的喧嚷。
足可沒踝的積雪,與刺骨的寒風,亦無法阻擋這樣的熱情。
帝后都能想象,修建於晉國長公主府隔壁的長興公主府中,今日會有怎樣的繁華與喜慶。
便是宮中,設宴的殿裡,想來這會也已朱紫滿座。
但此刻這一切的熱鬧,都不在眼前。
眼前,只有他們夫婦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