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自己一個人成長起來的,眼睜睜看著太傅沒了,那些向著他的忠臣死的死,走的走,能剩下的舊陪他踏著血路走到如今。
這一路上沒有太后。
皇帝也是個正派人,太后與李勉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作為兒子無法指摘母親什麼,哪怕心裡並不認同,甚至厭惡,卻也始終未置一詞,任由太后過自己想要的日子。
可如今,太后把手伸到了他宮裡,帶走了他心尖尖上的人。
他沉不住氣了。
太后笑著喝了口茶:“皇帝這是怎麼了,一個宮女不在就吃不下飯了?”
若昭陽只是個平常宮女,他不至於憂慮到這個地步,可她的身份特殊,忽然間被太后帶走,那緣由清清楚楚擺在檯面上。
皇帝深吸一口氣,也不拐彎抹角了,垂眼說:“她人既然是在母親這兒,那我也不瞞您了,那丫頭是兒子看上的人,兒子一心想跟她在一起,這才把她拎到跟前杵在眼窩子裡。如今母親把她給弄走了,兒子心頭牽掛,當真吃不下飯。”
太后眉頭一皺,斥道:“胡鬧!你堂堂皇帝,說這種話也不怕人恥笑麼?為了一個宮女牽腸掛肚,還吃不下飯,這成何體統?”
“兒子沒愛過誰,愛上了便不知體統,也不怕人恥笑。”皇帝不卑不亢,“那前朝事務繁忙,兒子成日都端著坐著,鞠躬盡瘁,若是回到自己宮裡也還是拘著手腳,連喜歡誰都不敢表露出來,那兒子這皇帝做得也未免太窩囊。”
太后氣得不行,霍地站起來:“你可知道她的身份?”
皇帝面色沉靜,點頭說:“兒子知道。”
“知道?知道你還這樣胡鬧?你,你明明知道陸家沒有一個好東西,如今居然留下那老東西的孽種在身邊,你這是留了個禍患!留了個毒瘤!”太后指著他的鼻子,痛心道,“你是我兒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害了自己。”
皇帝被她的一番話說得眉心都蹙了起來,心下也有了憋屈。
好,果然要拿身份來說事了。
面前的是他的母親,他對她也是有敬有愛的,礙於顏面問題,皇帝平靜地說了句:“你們都下去。”
大殿裡的人靜悄悄地低頭退下了。
李勉欲走,太后卻拽住了他的衣袖,他在,她也有底氣。
哪知道皇帝眼神微動,毫不留情地說:“朕說過了,除了太后,所有人都出去,你是聽不懂朕的話嗎?”
太后動作一僵,看著李勉垂頭從容而出,合上了大殿的門。
偌大的慈寧宮空空蕩蕩的,只剩下母子二人,和從窗外照進來的一地黃昏。
皇帝側頭問她:“母親,她在哪裡?”
“關起來了。”
皇帝嘴唇緊緊一抿,有些急躁:“您有什麼事衝著兒子來就成,把她抓走算什麼呢?”
“因為有事的不是我,我是怕有事的是你啊!”太后望著他,“皇帝,你莫要糊塗了,陸家當初是怎麼害我們母子倆的,你都忘了嗎?你忘了太傅是怎麼死的了?忘了我受了多少屈辱?忘了為了把老四推上皇位,那老東西對你做了多少斬盡殺絕的事?你怎麼還敢把他的孫女留在這宮裡頭?”
“她是她,定國公是定國公,她和陸家除了血脈,沒有什麼關係。她沒恨過我,沒愛過她祖父,她就是她,不用跟旁的東西扯在一起。”
太后沉默片刻,堅定地看著兒子:“她把你迷得七葷八素,連這種深仇大恨都能拋在腦後,看來本事確實不小。”
皇帝說:“是兒子自個兒愛上她的,她什麼都沒做。”
到底心頭還是叫記掛著,他抬頭又問:“母親,她在哪裡?”
“你是說什麼也不肯聽我的話了?”太后慢慢地問了句。
“除了這件,兒子別的都聽。”他不卑不亢。
太后砰的一拍桌子:“別的我也沒有什麼話可教訓你了,唯獨這件不能由著你胡來!她不能留下來,要麼死,要麼走!”
皇帝壓根沒想到太后存的心是要她死,當下臉色一變,說:“母親這麼說,那就是要了兒子的命了。她若是走了,死了,兒子就成了沒心的人,活著約莫也等同於死了。”
“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哪裡有半點帝王家的殺伐決斷?為了個女人,連這種喪氣話都能說出來,黃河決堤,糧餉被奪,你在這裡為了個女人要死要活!她是罪臣之後,當初就該隨陸家上下流放淮北,如今被我發現了這條漏網之魚,合該發配邊疆!”太后怒氣衝衝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