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純宗元鈞皇帝的後裔,論輩分是今上的叔祖,封國在永泰郡西北方。此人驕奢淫逸,名聲很臭,不過膽子小,我不相信他敢於策謀反叛,所以根本就不伸手去接靳賢遞過來的草紙。不過是否真有憑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廣澤國距離掘墓的目的地很近,況且以廣澤王的血緣和名聲,即便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受冤屈的,也不會有人願意挺身而出,為他辯冤。
我讓靳賢放手去做,讓他呼叫“金臺營”和部分永泰的郡兵去抄殺廣澤王,順便掘取威陵中的珍寶。於是靳賢匆匆告辭離開了,他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突然叫住他,問:“天道迴圈,你今天掘人的墳墓,不怕他日自己的墳墓也被人掘取嗎?”
靳賢緩緩轉過頭來,苦笑著一抖袖子:“古語云:‘為惡者不得其葬所’,異日我能得到安葬,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何者為善?何者為惡?力圖拯救即將覆滅的王朝,是否就是善呢?為了達到所謂善的目的,被迫要殺人,要斂財,甚至不惜破壞禮法去掘先人的陵墓,這種惡又能否與善相抵消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靳賢這種為惡的勇氣,自己是絕對不會有的,如果沒有他在身旁,我唯一敢做的事情,就只有拆東牆補西牆,在舊有的樊籠中勉強維持政局平穩地下滑。
靳賢並不愚昧,他知道自己基本上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為了把我推上光明的頂峰,他自己必須置身於陰影中,甚至最後反而會被自己所反襯出的光明所吞噬。是的,靳賢是孤身走在曠野中的勇士,他身旁沒有一名同伴,甚至連我都不能算。朝廷上下,所有矛盾的焦點都集中在他身上,而他只是靠著我所賦予的權勢勉強招架來自各方的明槍暗箭,已經滿身創傷了。連膺颺都曾暗地裡勸我說:“靳賢千夫所指,遲早會牽累大人的,大人不如斬靳賢以平民憤!”
我根本不在意膺颺的話,民之所憤,是整個朝廷,而不會是單獨的某個朝官,甚至相當多的百姓,未必知道靳賢是何人。痛恨靳賢的,乃是豪門大族,乃是世代顯貴,他們也是我的敵人,我若沒有靳賢這柄利刃在懷,根本別想在和他們的鬥爭中取得勝利,甚至根本別想保住性命。然而不以豪門權貴為敵呢?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現在的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但我或許遲早會犧牲靳賢,以免除各方之謗的。鬥垮豪門之日,應該就是靳賢斷首之時……每每想到這裡,我就會心痛,雖然我仍舊不喜歡靳賢,我討厭看到他那對倒掛眉毛,但想到我終將犧牲他人以挽救己命,就忍不住會鄙視自己,痛恨自己。
當年八月,“金臺營”抄滅了廣澤國,廢國為縣,郕徵也被押赴京城,永久圈禁。靳賢秘密地發掘了威陵七座,據報所得珍寶值錢廿六萬萬。此外陵中還掘得簡冊上千斤,靳賢命人悄悄運到了我的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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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部 龍池劫灰 第五十章 亡佚
更新時間:2008…6…12 12:30:26 本章字數:4425
古詩云:先人之譽謗,於今固已亡。前事之虛實,於今固已佚。
靳賢派人偷偷送來我府上的簡冊,倒有一大半都已經朽爛了,每片簡上剩下不到兩三個字,還都是我所看不懂的古文字。我不禁想起那年焚燒永明宮的時候,膺颺曾經說過:“天生萬物,有生斯有死,古人心血,後人所望,亦莫不如此……秋蟲僵仆,滄海枯竭,又何者不是死?安有修短高下?”
這些簡冊都是前人心血,相信有相當部分已久不傳於世了,威朝的帝王們藏之於陵寢,不是想刻意湮滅它們,而是想萬年不朽。然而世上真有萬年不朽,永恆不滅的事物嗎?如果今天不是靳賢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把它們發掘出來,恐怕那剩下的三成字跡也都將磨滅殆盡,前人諸般苦心,將盡化飛灰,風起處纖毫不留。
“自薦科”已經開了兩回,所得寒士近兩百人,大多賜百石俸祿,分到各郡縣去做屬吏——一般情況下,郡縣屬吏都是由太守、縣令自闢的,朝廷有干預之權卻不常用,但靳賢認為:“鄉老、里正,是真親民之官,朝廷豈可輕乎?守令自闢僚屬,頗易結黨營私,魚肉百姓,又易引附豪門,使寒士不得晉身之階。是我欲五年之內,各郡縣僚屬皆更易為寒士也。”
他說的話很有道理,不過地方官員也有地方官員的苦衷,更有地方官員的狡獪,靳賢安插寒士的政策遇到重重阻礙,推行得相當緩慢。結果倒有將近半數的“自薦科”錄取者無處可用,靳賢特別開設了研究三聖教誨的“鴻雅閣”,安排了四十餘人,還剩下四十多人,只好都先塞到我府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