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廝,我還以為他真的身藏高深道法,能看出五山真人都看不出的“黑氣”來,原來不過打比方嗎?毫無徵兆地就說別人“將有大禍”,這廝不過是個普通的江湖騙子吧!
據說修道士們忽視道法的修煉,只執著於“道德本源,道法器用”的理論性的廢話,成天打坐冥想,以為這樣就可以窺破宇宙間的大道。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透過道法的研究和修煉,怎麼可能領悟道德的高深原理?這批書呆子若真能有一眼就看出我臉上五山真人都看不透的黑氣,修道一宗早就凌駕我煉氣宗門之上,受到萬方敬仰、天子尊崇,從而普及開來了吧。眼前這個傢伙,也就因此不會穿得好象乞丐。
我在暗生悶氣,感覺分明被蘋蒿這傢伙給耍了。那傢伙卻不懂見矛變色,反而起身走過來,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搭我的脈門:“離先生被妖物所纏麼?在下卻看不出對你有什麼妨害呀。只是你五日內另有一場大禍,千萬謹慎,莫謂言之不預也。”
大禍,我有什麼大禍?難道是那妖物又追趕上來,糾纏於我——可是想到那悽絕美豔的容貌和神情,我心底似乎倒有深深的盼望,盼望再見她一面。難道是五山真人發現我的背叛行為,遣人來拿我——這倒不可不防,可是防了也沒用,我有什麼能力敢和真人們對抗?難道是夜闖爰氏宅邸被人擒獲,甚至被暴打——這種念頭我只是想想而已,爰小姐再美貌動人,也不值得我用性命去交換一次見面,我怎麼可能真的闖上門去?
我怎麼可能會遭逢什麼大禍,不過是蘋蒿順口胡唚罷了。想到這裡,我故作坦然地一笑:“福禍莫不天定,若天降災,擔憂也無用。”蘋蒿翹起大拇指來:“好,豁達,深刻,離先生果是高人!”然後他湊過臉來,低聲說道:“不過再奉勸離先生一句:萬事本假非真,福禍安得有真?以其為福,其福至矣;不以為禍,禍自消弭。”
又是老生常談的廢話,道理看似深刻,其實對人生毫無指導意義。我對這個修道士實在沒什麼好感了,那傢伙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識趣地又隨便說了幾句話,就告辭離開。我呆在屋中,百無聊賴,為怕尉忌釋放出來找不到我,也不敢出門去逛街。就這樣心煩意亂地踱步、徘徊、打坐、冥想,混過了漫長的一個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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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閒在屋裡,晚上卻反而坐不住了。晚飯過後,我走出客棧去散步——反正這個時間,尉忌就算脫離禁錮,也不可能來找我——漫無目的地走去,卻莫名其妙地又來到了爰氏的宅邸前面。宅邸大門緊閉,門上掛著紅色的燈籠。爰小姐那沉魚落雁的倩影又在眼前浮現,我真恨不得一拳打破這門,衝進去見她!
當然,我的理智還是清醒的,而且就算理智不清醒,也沒這種破門而入的膽子。延著宅邸的圍牆,隨意走去,東繞西拐,竟然來到了後花園外。隔著青磚灰瓦,可以看到裡面的亭臺草木——春節剛過,天氣寒冷,露出牆外的樹枝都是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
我突然產生一種扒牆往裡窺望的衝動——不由想起蘋蒿的話來,雖然認定那是無稽之談,可不能不在我心裡投下陰影。他說我五日之內必有一場大禍,若我安全度過這五日,那時定要揪住他好好嘲笑一番。轉念一想,算了吧,江湖騙子總有各種藉口,或者說我遭遇貴人,消弭了禍患,或者說我天星罩命,百邪退避,甚至他還可能神秘兮兮地表功:“都是我暗中施法,離先生才得以逃過大難的呀!”
心裡在想別的事,手卻不自覺地扒住探出牆外的一根樹枝,將身一縱,已經坐上了牆頭。這圍牆也不到一人高,以我的身手,跳上去毫不費力。僅僅坐上牆頭,被人發現也頂多喝罵幾聲吧。我沒有進你的花園,你總不能當我竊賊或是偷窺女眷的登徒子……等等,想到“女眷”二字,我突然發現在朦朧的月光下,花園裡竟然真的站著一個女人!
那女人距離我不過十幾尺距離,身穿一件淡褐色深衣,背對著我,看不清相貌。我心中存著萬一的希望,大著膽子,輕輕咳嗽了一聲。
萬籟俱寂的夜晚,這聲咳嗽顯得格外響亮,響亮得反嚇了自己一跳。那女人聽到響動,匆忙轉過頭來——我只覺得頭腦一陣暈眩,差點從圍牆上倒栽下來!真是無心插柳,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就是爰小姐!
“原……原來是離公子,”爰小姐看清了是我,走近幾步,以手扶膝,深深一鞠,“公子夤夜至此,不知有何指教?”她這樣直截了當地詢問我的來意,倒弄得我我張口結舌,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隔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偶來太安,遇見了尉先生……聽聞,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