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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比較實惠些,但是身價更不如前了。有時候被人誤認為舞女,她總是很高興。

曼楨走進弄堂,她那個最小的弟弟名叫傑民,正在弄堂裡踢毽子,看見她就喊:“二姊,媽回來了!”他們母親是在清明節前到原籍去上墳的。曼楨聽見說回來了,倒是很高興。

她從後門走進去,她弟弟也一路踢著毽子跟了進去。小大姐阿寶正在廚房裡開啤酒,桌上放著兩隻大玻璃杯。曼楨便皺著眉頭向她弟弟說道:“噯喲,你小心點罷,不要砸了東西!

要踢還是到外頭踢去。“

阿寶在那裡開啤酒,總是有客人在這裡。同時又聽見一隻無線電哇啦哇啦唱得非常響,可以知道她姊姊的房門是開著的。她便站在廚房門口向裡望了一望,沒有直接走進去。阿寶便說:“沒有什麼人,王先生也沒有來,只有他一個朋友姓祝的,倒來了有一會了。”傑民在旁邊補充了一句:“喏,就是那個笑起來像貓,不笑像老鼠的那個人。”曼楨不由得噗嗤一笑,道:“胡說!一個人怎麼能夠又像貓,又像老鼠。”說著,便從廚房裡走了進去,經過她姊姊曼璐的房間,很快地走上樓梯。

曼璐原來並不在房間裡,卻在樓梯口打電話。她那條嗓子和無線電裡的歌喉同樣地尖銳刺耳,同樣地嬌滴滴的,同樣地聲震屋瓦。她大聲說道:“你到底來不來?你不來你小心點兒!”她站在那裡,電話底下掛著一本電話簿子,她扳住那沉重的電話簿子連連搖撼著,身體便隨著那勢子連連扭了兩扭。她穿著一件蘋果綠軟緞長旗袍,倒有八成新,只是腰際有一個黑隱隱的手印,那是跳舞的時候人家手汗印上去的。衣裳上忽然現出這樣一隻淡黑色的手印,看上去卻有一些恐怖的意味。頭髮亂蓬蓬的還沒梳過,臉上卻已經是全部舞臺化妝,紅的鮮紅,黑的墨黑,眼圈上抹著藍色的油膏,遠看固然是美麗的,近看便覺得面目猙獰。曼楨在樓梯上和她擦身而過,簡直有點恍恍惚惚的,再也不能相信這是她的姊姊。曼璐正在向電話裡說:“老祝早來了,等了你半天了!——放屁!

我要他陪我!——謝謝吧,我前世沒人要,也用不著你替我作媒!“她笑起來了。她是最近方才採用這種笑聲的,笑得哈哈的,彷彿有人在那裡胳肢她似的。然而,很奇異地,那笑聲並不怎樣富於挑撥性;相反地,倒有一些蒼老的意味。曼楨真怕聽到那聲音。

曼楨急急地走上樓去。樓上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她母親坐在房間裡,四面圍繞著網籃,包袱,鋪蓋卷。她母親一面整理東西,一面和祖母敘著別後的情形。曼楨上前去叫了一聲“媽”。她母親笑嘻嘻地應了一聲,一雙眼睛直向她臉上打量著,彷彿有什麼話要說似的,卻也沒有說出口。曼楨倒有點覺得奇怪。她祖母在旁邊說:“曼楨前兩天發寒熱,睡了好兩天呢。”她母親道:“怪不得瘦了些了。”說著,又笑眯眯地向她看著。曼楨問起墳上的情形,她母親嘆息著告訴她,幾年沒回去,樹都給人砍了,看墳的也不管事。數說了一回,忽然想起來向曼楨的祖母說:“媽不是一直想吃家鄉的東西麼?

這回我除了茶葉,還帶了些烘糕來,還有麻餅,還有炒米粉。“

說著,便趕趕咐咐在網籃裡掏摸,又向曼楨道:“你們小時候不是頂喜歡吃炒米粉麼?”

曼楨的祖母說要找一隻不透氣的餅乾筒裝這些糕餅,到隔壁房間裡去找,她一走開,曼楨的母親便走到書桌跟前,把桌上的東西清理了一下,說:“我不在家裡,你又病了,幾個小孩就把這地方糟蹋得不像樣子。”這書桌的玻璃下壓著幾張小照片,是曼楨上次在郊外拍的,內中有一張是和叔惠並肩站著的,也有叔惠單獨一個人的——世鈞的一張她另外收起來了,沒有放在外面。曼楨的母親彎腰看了看,便隨口問道:你這是在哪兒照的?口吻,問出這句話之後,卻立刻雙眸炯炯十分注意地望著她,看她臉上的表情有無變化。曼楨這才明白過來,母親剛才為什麼老是那樣笑不嗤嗤朝她看著。大概母親一回來就看到這兩張照片了,雖然是極普通的照片,她卻寄託了無限的希望在上面。父母為子女打算的一片心,真是可笑又可憐的。

曼楨當時只笑了笑,回答說:“這是一個同事。姓許的,許叔惠。”她母親看看她臉上的神氣,也看不出所以然來,當時也就沒有再問下去了。曼楨說道:“姊姊可知道媽回來了?”

她母親點點頭道:“她剛才上來過的,後來有客來了,她才下去的。——可是那個姓王的來了?”曼楨道:“那王先生沒有來吧?不過這個人也是他們一夥裡的人。”她母親嘆了口氣,道:“她現在軋的這一幫人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