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食人魔都認為,他們吃人就像是雞吃蟲類一樣天經地義。但大陸諸國常年來的聯合清剿,卻令這個亞人類種族不得不過上了隱居蠻荒的日子。等到銳減的部族終於僅存數千之眾,滅絕的危機已近在眼前,掠食者們這才悲哀地發現,原來幾百萬條蟲子加起來,遠要比一小群雞可怕得多。
流亡到呼嘯森林十餘里之外的英格瑪山脈以後,殘餘的一小撥食人魔最終和久居於此的獨眼巨人走到了一起,並逐步融合成全新部落。由於旺盛到可怕的食慾,獨眼巨人在有些時候不得不遠離深山,去就近城鎮掠劫糧食和牲畜。食人魔的到來恰好填補了他們不善捕獵的尷尬空白,而後者強橫無匹的武力保障,也讓人類追兵駐足於莽莽崇山之外,再也不敢進犯一步。
面對著佔據天險地勢的近萬名獨眼巨人,沒有領軍者會蠢到產生較量一番的念頭,半個都沒有。
夜色中沉默的呼嘯森林,已經漸漸近了。沼澤上越來越厚的腐葉層就像是遮掩醜惡的外衣,恐怕只有天才會知道遠端的一個隆起,究竟會是截暴風捲來已久的枯木,還是頭飢腸轆轆的沼澤殺手。
洛扎謹慎地饒過每一處可疑的所在,並始終控制著呼吸,不讓自己發出過大響動。由於先前塗上的惡臭泥層近乎完美地掩去了體味,到目前為止發現他的沼澤生物,就只有紅斑螞蟥。這些足有半尺長的吸血鬼成群吸附在食人魔周身,竭力想要將口器穿透那一層粗厚表皮,對鮮血的偏執令它們迫不及待地尋找著每一處可能存在的突破口,其中幾條甚至蠕動到了肛門邊緣。
除了木知木覺的不死生物之外,不會再有任何人喜歡這種感覺。汗水早便滲透了洛扎周身,但他還是以鋼鐵般的意志力控制著肢體動作,不去理會直腸可能遭受到的另類強暴。比起上一次,遭遇成年雷鳥時被迫僵臥在泥水中大半個晚上,就連手指也未敢動彈分毫的兇險處境來說,小小螞蟥簡直等於沼澤寬容的恩賜。
距離硬土澤岸還有十幾丈距離的時候,食人魔的爬行速度已經放緩到了難以覺察的程度。連綿無盡的紫莖香蒲,以及森林邊緣刮落的敗葉,合力為這片臭氣熏天的地域覆上了斑斕厚毯。遠遠望去,洛扎所在的位置只是個毫不起眼的鼓凸。
彷彿是逃避箭蛙捕食的昆蟲躍出了泥沼,一枚指頭大小的鐵蒺藜倏地刺破葉層,於夜色下輕盈飛掠,帶著細若遊絲的烏金尾線纏上了岸邊古樹。洛扎最後一次從枯葉斷枝間抬起視線,掃視著前方幽暗的林間地帶。確認並無異常之後,幾塊支撐手足的浮板被逐一收至腹下疊起,在軀體漸漸沉陷的同時,他極其緩慢地翻了個身,將那支備好的竹管銜入口中。
連串響亮的飽嗝聲證明了沼澤的心滿意足,未過多久,流動下旋的澤面便恢復了平靜。死氣沉沉的月色灑落在同樣死氣沉沉的世間,氤氳著瘴霧的沼澤邊緣,只有那根愈發繃直的烏金絲索正分分勒入樹身,頑強地曳出一道淵與岸之間的微痕。
整個呼嘯森林,似乎就此酣睡了過去。偶爾會有幾聲微弱的蟲鳴震起,但隨即就會被氣流劃響所淹沒。也不知過了多久,地面上細微傳來的步履響動,才透過土壤沙石滲入沼澤深處。食人魔的心臟搏動,也就從這一剎那開始,變得急促而狂野!
“七個。。。。。。不,八個才對。”他默默地數著,全身肌肉慢慢繃緊,“有個傢伙恐怕是德魯伊,腳步聲輕得像只貓。。。。。。”
泥漿的重重包裹之中,洛扎已經完全和沼澤融為了一體。沒有任何光源能夠透入澤面三尺以下,在這黑暗而靜謐的所在,右手虎口處緊扣的烏金軟絲和藉以呼吸的竹管,是他僅有的生機維繫。
這種奇特的守伏方式,洛扎還是第一次試行。以往的他總是直接上岸,穿行到較遠地域,去獵殺小規模的巡邏隊伍。有時候食人魔會坐在滿地血泊之間,一邊大口吸吮著新鮮腦髓,一邊嘲笑死者的愚昧:防線和女人一樣,你可以信賴,但絕對不能過於信賴。
每次屠戮後細緻的收尾工作,起到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從迄今為止的警戒分佈來看,懵懂的敵族還沒發現,酸雨沼澤已經成為了食人魔登堂入室的捷徑。會途經這裡的遊動崗哨永遠就只有那麼幾撥,附近也感受不到自然結界特有的波動。至於那些強大的半人馬守衛,更是由於數量稀少而被調去呼嘯森林周邊,不可能再有多餘的個體駐守此地。
從長遠方面來看,洛扎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像現在這般,親手毀去營造已久的私人獵場。可是部落裡真正能夠作出決策的,並非他這位第一勇士,而是幾個古板刻薄的老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