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你家不遠,馬上過來。”
“不,不用了。”
“等著我。”
幾分鐘後,高翔邊開車過來,左思安拉開車門,聞到一股濃重的煙味,有些驚訝,但什麼也沒說,坐到副駕駛座上。
“我媽媽剛才是出去見你吧?不管她說了什麼,都別放在心上。我昨天太任性,講了好多孩子氣的話,讓你為難了。”
他無法否認她敏銳的直覺,卻也無法接受她以這種方式讓他從一個兩難的境地裡解脫出來:“你為什麼會突然改變主意?”
“我只是不大接受她跟那個叫Peter的男人在一起,至於去美國——”她聳聳肩,“想清楚了,去哪裡其實都無所謂。”
他仍舊有無數個疑問,去不知道從何問起:“你不喜歡那個男人。”
“沒有人會喜歡破壞父母婚姻的那個人吧。”她側頭思索了一下,“我只見過他幾次而已,他看上去不錯,個子很高大魁梧,不太像教授或者學者,講英語儘可能讓我聽懂,還學了一些中文。只是……”
“只是什麼?”
“媽媽大概對她講過我的事,他看我的眼神……”左思安想一想,苦笑了,“充滿同情,讓我有些受不了。看來媽媽跟他已經沒有秘密了。一想到他以後都會這樣看著我,我有點兒害怕。”
“據說美國人是很尊重別人隱私的,他是學者,應該懂得保持距離。”
“是嗎?”左思安澀然一笑,“那我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小安,如果他對你不夠好,記得馬上給我打電話。”
“嘿,別拿我當小孩子了。”
她抑制不住心酸湧起,輕快地說:“等你飛過去解救我,未免太遙遠了。放心吧,我沒那麼倒黴,都17歲了還要當灰姑娘受虐待。”
高翔送左思安回家,兩人一路都保持著沉默,到了她家樓下,她回過頭,兩人目光膠在一起,高翔說:“要走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我來送你。”
她搖搖頭:“不用了,再見。”
她走進樓道,保持著身形挺直,快步上樓進了家門,準備回自己房間,想了想,還是走到陽臺向下看去,陽光明亮晃眼,高翔仍站在樓下,還沒離開。
那又怎麼樣?她回到自己房間,攤成大字狀躺倒床上,下意識地抓住枕邊的小布熊,看著天花板,眼淚還是順著眼角淌了下來。
她的心空空蕩蕩,突然又記起她經歷過的那場剖腹產手術:也是這樣平躺著,對一切無能為力,麻木,根本體會不到痛,但能夠清楚地意識到身體被一把鋒利的刀切割開,在某個與她血肉相連的部分被精確地隔斷取走。
這個聯想讓她幾乎要崩潰了。
6。
一旦做出決定,左思安便恢復了讓於佳又欣慰又有些發毛的平靜。
不過於佳也無暇多想,她與國外反覆溝通之後,順利收到了offer,但這只是開始,辦理出國手續異常複雜,需要準備的資料檔案十分煩瑣,佔據了她全部的精力。
於佳跟左思安解釋這些,左思安似聽非聽,只是聽母親說到需要左學軍出具同意她隨母親赴美的書面檔案,才集中了注意力:“一定要這個公證書嗎?”
“這是辦簽證要求的。再說,雖然我跟你爸爸達成協議,你跟我生活,但我也不能一聲不響就把你帶走,這樣與情理也不合。”
左思安想,就算父親逃避到那麼遠的地方,還是逃不開手續的折磨。不知道他出具這樣的檔案,心裡會不會有跟她一樣的鈍痛。也許不會吧,也許他跟高翔一樣,覺得這樣對她更好一些。
於佳問她:“我現在給他打電話,你要不要在旁邊,跟他講幾句話?”
“我能講什麼?不用了。”
左思安回到了自己房間。除了上學,她還要去上英語培訓班,於佳給她安排了一個時間表,親自檢查她的英語進度。
不知道為什麼,她有講不出的疲倦感,彷彿兩年前在西藏高原上坐在越野車內,駛在通往獅泉河鎮的公路上,氧氣稀薄得讓人總覺得每一次呼吸都沒有最終完成,除了前方同伴的車以外,再也看不到其他車輛往來,道路沒有盡頭地指向天際,四野茫茫,沒有任何生命活動的跡象。所有人同時被鋪天蓋地的身心疲憊壓倒,全都不想講話。
而此時,只有她一個人陷於這種感覺內,無力自拔,無處求援,所以分外孤獨難熬。
這時於佳突然探頭進來叫她:“小安,來聽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