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著這段時間來,與老豆、與家裡有關的一切,心裡五味雜陳。
她怎麼會這麼遲鈍呢?她怎麼會這麼……不懂事呢……其實,她一直都不關心這個家、關心老豆,她說穿了只是把家裡賓館、把老豆當提款機,總是給自己種種理由說老豆和家裡怎麼怎麼不好,心安理得地享受家裡給予的一切……
真的,總是要失去了,才懂得可貴嗎……
唉,現在是過年,她還是不要再想下去……太難受了……
她站起來,第一次拿起陽臺裡的拖把,模仿著平時看到的別人拖地板的情景,去衛生間裡吸了水,扭幹,在地上拖來拖去……然後又找出抹布,擦桌子沙發……
她又發現,她讀書不行,連幹這種簡單的家務都不行,以前,她怎麼就覺得自己什麼都懂、什麼都行呢?以前,她怎麼就看不起這些事情呢……感覺自己像個廢柴……
老豆真是……明明沒錢了,都去坐牢了,還不停地匯錢給她,還告訴她缺什麼就跟他要……果然,他真是個廢柴大叔……好笨……害她成了一個真正的大壞蛋……害她良心不安……
眼淚掉下來,一滴滴地滴在桌面上。
她丟下抹布,趴在窗臺上,嗚嗚嗚地哭起來……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她在心裡呼喊著這個熟悉到氾濫成災的字,每想到一次,每唸到一次,心就刺痛一次、抽痛一次,直到痛到無法呼吸……
最恨的人,最愛的人
在家裡休息了一天後,花火終於踏上了去見父親的路。
細細想來,至少已經有三個月沒見父親了。
這麼長的時間裡,她幾乎沒有想到過父親,除了要錢的時候。她更沒有想過要問候父親、要關心父親,她只知道她的父親很能幹很強大,能滿足她的一切要求,卻沒想過,她的父親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會需要自己的女兒關心。
在此之前,她永遠都不會想到,父親會有這麼……淒涼的一天,而她和他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雖然,她曾無數次因為父親曾經背叛母親而詛咒他、怨恨他,可當他真的落魄時,她卻只有綿綿不絕的難過……
當車子馳出繁華的城市,逐漸走向荒僻,她的心也如同這路程,從張揚狂野走向蕭瑟落寞。而父親的人生,不也是這樣嗎,曾經的風光輝煌,漸成秋天枯葉……
當疏落的樹林、灰色的高牆、尖銳的鐵絲網出現在視線中,花火的心又開始一陣陣地揪痛,父親——她的父親,就那樣被與世隔絕地關在那裡……多麼殘忍的現實……多麼讓人無法接受……
她去過很多地方,深山古剎、椰林海風、莽莽草原、青山綠水、東南亞……父親帶她去的。她覺得她都玩膩了,她發誓以後要去埃及看金字塔、去北歐看童話世界、去希臘看地中海、去肯亞看野生動物,可現在,她卻要去這樣的地方……看她的父親……
父親,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帶她去旅遊了;她,再也不能纏著父親帶她去旅遊了……
如果說遙遠的路程和高牆鐵絲網,隔離了她和父親之間的牽絆,那麼,當她和父親見面,兩人之間不再有厚厚的阻礙時,她和父親之間的隔閡就徹底被打破了、摧毀了。
雖然那一面玻璃牆,似乎將她和父親分隔在兩個不同的時空,但她和父親的距離卻從來也沒有這麼親近過——她彷彿能切身感受到父親的悲涼,她和父親是共同體……
最恨的人,最愛的人
當父親戴著手銬,從玻璃牆那端的鐵門後,被獄警監視著、腳步沉重地走過來時,她真的不能呼吸了,眼淚就這樣湧出來。
父親緩緩地抬起頭來,有些混濁的目光透過數米的空間和數寸的玻璃牆,落在花火身上。
他沒戴眼鏡,眼神似乎不太好,得要很用力地看和辨視,才能認出來人是誰。他直到走到玻璃前,才認出這是他的女兒,反應似乎很震驚,嘴唇動了動,未出聲已先流淚。而這時的花火,只是看著他,根本無法動彈。
直到父親在她對面坐下,花火眼裡的淚才掉了出來,不停地掉,從細雨變成小雨,然後變成大雨,然後還有哭聲。
除了哭,她已經說不出話來。
父親……這個人就是她的父親嗎……短短几個月不見,他彷彿蒼老了十多歲,開始露出明顯的老態了。
他的額頭出現了斑白的頭髮,眼周的皺紋深得像刀刻,雙頰的顴骨突顯了出來,眼神不再敏銳,腰桿不再挺拔,步伐不再沉穩……翩翩風度不復存在……就像她在大街上看到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