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給你們自己一個體面的散場?”淚珠從她眼中湧出滾落,“還有,您覺得您真的美若天仙嗎?”
我寧願自己永遠不要清醒,拒絕所有的意外攪擾我的神經。安平還不滿六歲,她會聽到太多的聲音,嘈雜得最終磨滅掉她的判斷力。我想起了宜和帝姬。
一個秋風起的日子,昭嬪駕臨東宮。這一回,她看起來不免美人遲暮的感覺。
“我很早就想來看你,可是於禮不和。今天算是代陛下來探視。”她的笑容清雅溫和,“你好嗎?”
“我……您能來,我真的很感激。”
她在我面前坐下,伸手撫摩我的臉,凝視著我,“你才二十六歲,風華正茂。”
我感到她的異乎尋常,向後讓了讓。
她一笑,手落下,“你知道一個宮中女人的壽命是多少?”
“……”
“一年,兩年,至多三年,還有很多很多人沒有以‘年’計算的幸運。”
“娘娘?”
“我的年華已經過去了。你是朝陽宮明天最嬌豔的花。你諳熟牡丹的氣質,及時而恰當地投合了帝國此時的時尚。”她站起身,向外走了幾步又停下,回身道:“我有點後悔……當宮中不再崇尚牡丹時,你不要去了解那個新寵,因為那無益於你的心情,只會失望得更徹底。”
整個冬季我為一種抑鬱情緒主宰,但頭腦卻前所未有地清醒。寂靜之中只有自己和自己對話,在這種雙方盡在掌控的交流中我梳理出了一點關於未來的打算。我有未來,就必須有打算。死亡對我而言比生存需要更大的勇氣,我開始覺得經歷過的無論悲喜榮辱都是不易的,於是我將死亡視做最後的退路,這在另一個方面倒增強了對於厄運的承受能力。
又是一年春季。一日午後,我聽到屋外雜亂的腳步聲,問雲娘:“外面怎麼了?”
“是花匠,移栽牡丹花的。”
“誰讓他們來的?”
雲娘看看我。我會意,走到窗邊,透過紗幛看到一群來回忙碌的人影。
“這個情景讓我感到很熟悉。你記得當年永州家裡每到過年的時候院子裡就擺滿盆花。過了年那些花就不知道上哪兒去了。父親好象更喜歡樹上開出的花,只是冬天不是開花的盛季。所以那些盆花總是擾亂我對季節氣候的記憶,總是不那麼真實。”
“那些花都是南屏山裡的,那兒一年四季都是春天。老爺每年都向當地人定幾十盆各樣花卉。馬車運過來不少到了永州就謝了,不過大部分能在大年夜擺出來。”
“是啊?南屏山一定很美,四季如春,鮮花遍野。”
“美是美,那兒的人不一定過得好。”
“為什麼?在大山裡無拘無束的多好?”
“你以為是神仙?”雲娘笑笑,“人總要吃飯穿衣,整天看著花兒就過活了?”
“他們不是賣花嗎?”
“賣花能有多少錢?不是說常常送到地方大多都謝了。而且來往路上也艱險……”
我注意到雲孃的黯然,“怎麼,有過什麼不測嗎?”
雲娘望著外面,“小姐當年還小。一年過年,一對山裡的夫婦一齊送花來。聽說每年給府裡送花的都是這一家。那個男人和老爺還成了朋友。那年他們特地帶了自己的小女兒來打算在府裡過年。不料就快到的那個夜裡遇到了土匪。他們除了滿車的花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那幫人砍了他們夫婦幾刀。第二天馬拉著他們進了城,整個馬車紅紅的全是血,還有散落的花瓣。”
“他們都死了?”
“是啊。我親眼看到的,他們靠在一起,蜷在車上……老爺叫人把他們夫婦安葬,卻聽到車板下的箱子裡有哭聲。開啟一看,是一個小女孩兒。猜想一定是他們夫婦在情急之下把女兒藏在那裡。夫人把她抱出來,她手裡還攥著一朵小花兒。她一見夫人就笑了,甜甜的。”
“那個女孩兒多大?後來到哪兒去了?”
“當時她大概兩三歲吧。後來夫人就把她留了下來,為了紀念她賣花的父母,給她取了個名字叫……”
“文菲!”我脫口而出。
從那天以後我常常夢見文菲姐姐。我和她一起長大卻從來不知道她身後悲慘的故事。我很容易姑息心頭的疑惑,總是面對秘密而毫無知覺,只有當隱情自動呈現在我面前時才被動地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意外。
半個月後我走出戶外,院子裡的牡丹已經栽活。微風搖曳著花枝輕輕擺動,滿園芬芳。
我看見哲臻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