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也不看他,腦袋低垂著,頭髮卻被風吹得直翻到他的臉上來。就像是篝火在森林中的閃光一樣,就像是水波在月夜中一樣,那溫柔、充滿著情感、笑對生死的眼睛,此刻卻不斷被翻卷的亂髮侵襲和糾繞……她的眼睛在跑,從一個角度到另一個角度,它們避開了他,受不下他的眼神與手掌間的細細端詳。間或,她抬起另一隻手,扶住四向飛逸的長髮。在一舉手之間,那隨風而去的目光似乎想否認什麼已然存在的東西,它們憂傷又自尊,疲憊又沉默。
但是,從她的手的動作來判斷,她是因為寒冷而發抖了。在秋天的夜晚,在深深的湖水邊,她還穿著RDF的工作制服。他站起身來,把自己的軍服脫下,搭在她的肩上。
她條件反射似地抬起手阻擋,他一下子停在那裡了。
“混蛋!你想讓自己生病,好讓我再來看你嗎!?”他咬緊了牙齒,手上也不由地用了蠻力。好像心臟在狂熱地搏動,而天地不動;好像眼看著命運奔逃,卻偏偏使不出半點兒勁來。她從他的手裡幾番掙脫出來,但她的胳膊、肩膀又被重新捉住。由於她的躲避,他攥住她的肩頭也無法不讓軍服滑落。
他卡住了她,想讓她的腦袋抬起來一點。“看著我,看著我,看著我!”他低聲地懇求著,但是越來越堅決,“抬起頭來看著我!麗莎…海因斯!”喊她的名字的時候,他幾乎是在嚷嚷了。不過,儘管如此,他還是沒有把手從她的肩膀向上移動一點兒——哪怕只是再提高一點點,一切就會失去控制。
“對不起,瑞克。”她忽然說。與此同時,她的身體微微向前移動了一下,被拉緊的一切都放鬆了,被綁縛的一切都自然了。她輕輕地靠著他,把腦袋埋在他的胸前。
雖然一點兒也看不見她的臉,雖然一點兒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召喚了她,但他也緊接著咕噥道:“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我啊!”
他把滑落在地的軍服揀起來,包裹在她身上。現在,他是她的同伴了,現在,他們是平等的了。他把她和軍服一起緊緊摟住,滿腦袋全是胡思亂想:“現在,只有我和你了!”(yeedar)
正文 無盡的夜晚(下)
沒想到,此時此刻眼前的天地仍然不能平靜。翻滾著的、被大風吹得飛速前進的雲排成從遠到近的幾列,在深藍的天幕下,它們有著淺淺的栗色光輝和移動著的含混的尾影。城市的燈火漫長又沒有曲折,沿著湖岸兩側向天地的隱滅處伸展不已。雲層的上方,在極高、空氣極清冽的地方,幾架VF正在回航。
把她裹緊了之後,他才越發覺出今晚的冷來。他想起應該給她把領口的扣子扣上,但是他的手沒找對地方,無意中觸到了她的臉龐。一觸之下,她也才發現他的手已經凍得無法彎曲了。她拉住了他的兩隻手,緊緊握住,把它們掖進懷中。
他雖然臉色發白、又有些不安,眼裡卻散出一股與平時不同的神氣。在她的面前,他交出了自己的雙手,他覺得自己是在用眼睛之外的東西觀看著她。他的手和她身體裡某個神秘的部位互相牽扯著,既無法分割,又難以拆解。
一陣大風吹過湖岸,搖曳著的柏樹林傳來陣陣濤聲,又漸漸向四面散走了“有許多時候,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說,“麗莎,你認為這方面你我有共同之處嗎?”
她沒說什麼,雖然心裡很感激,但也只是看了他一眼。
“有時候,”他又說,“我對你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只有你,只有海因斯上校會做出種種讓人意想不到的決定。——哪怕是像現在這樣接近你的時刻,我也不知道你是在下什麼樣的決心。”他覺得自己說不下去了。
“我不是有心的。瑞克,你知道。”終於開口的時候,她卻似乎是在說:假如可以選擇的話,但願自己從來沒有遇見過這個瑞克…卡特,也從來沒有去過SDF…1。
“總之,以後請別再說對不起了。”他說道,把自己的雙手從她身邊抽出來。
她點點頭。
“天太冷了,”他說,“不然,我可以和你坐到天明。”
他扶住了她的雙肩,目光灼灼:“在這兒待著別動!”他把外套向她身上再攏一攏,然後站起身張望了一下,跑走了。
過了好一會,她才意識到瑞克已經離開。
她站起身,軍服便落在地上。她記起兩個人互相說了些對不起之類的蠢話,然後瑞克就起身走了。
周圍一片寂靜。她看了一下手錶,凌晨十二點十七分。
瑞博!瑞博還一個人呆在家裡!她恍然一驚,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