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某些人留下了談資。他放棄念電大的訊息本不算事,可經大夥一傳播,味道就變了。平時不愛答理他的人也都來勸他了,有的說機會多好考上咋不念,我想念還考不上呢。有的說你不要犯傻氣,還是先念著再說。有的還說現在評職晉級都要文憑呢,三年工夫一跺腳就過去了,至於為難嗎?科長來勸,同事也來動員,彷彿不照辦就損害了大夥利益似的。浩很尷尬,心裡頗不是滋味,頭腦裡嗡嗡地,以致櫃檯視窗外一位顧客喊他數聲也未聽見。
那是一位打扮時髦的顧客,名叫丹,二十多歲,第一百貨商店出納員。見櫃檯裡的浩傻頭傻腦坐著不理睬她,心中不悅,拿著支票伸進視窗的手便拍了兩下櫃檯,說話帶刺了。哎,你過來幫我收一下支票,等半天了,聽見沒有,耳朵有毛病嗎。
浩正在記帳,抬頭瞪了一眼視窗外說話的人,沒好氣地說,你再稍等一會兒,接櫃員上廁所了,馬上就回來,我又不是接櫃員。接櫃員芳,她哪裡去了,他不知道,平時她不在時,他總替她接櫃,今天心裡不痛快,也就變懶了。
丹年紀雖輕,經多見廣,卻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甘示弱,聲音尖尖地頂撞起來,你什麼態度,不願意幹到一邊待著去,佔著茅坑不拉屎,耽誤別人的工夫。
浩在營業大廳幹了三年,這是頭一次與顧客發生爭吵,要在平時也不會出現,今天是心情不快,正找不到人出氣呢,也就站起來對上陣了,喂喂餵你喊什麼喊,顯你嗓門大還是咋的,不會說話到廁所漱漱嘴去……
這邊一開鑼,好看熱鬧的自然都跑到近前來圍觀了,櫃檯內外就聚攏了一群人,有的上去勸架,有的在一邊議論,看熱鬧。科長聞訊迅速跑來調解,將扔在櫃檯視窗的支票幫助收了,蓋上章,將回單返給丹,說些對不住的話。丹仍不依不饒,罵不絕口,見無人再敢應戰,才離去。
事有湊巧,正趕上副行長到營業大廳巡視,目睹了這場面的尾聲。陰沉著臉將浩叫到行長室。浩生著悶氣,心裡忐忑地聽副行長訓話,小浩呀,這個啊,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呀,這個這個啊,雞鳴狗叫的影響多壞,到底這個這個咋回事……
副行長有些口吃,他有“這個啊”的口頭語,背後有人就送了他這個綽號。特別是開大會,在麥克風前講話一著急,這個啊就穿插得更多,臺下聽會的沒記住他講的內容,卻在下邊為他數說了多少這個啊。他是浩的姨父,浩能從出納調到會計部門是借他的光。浩未隱瞞,將事情原委講述一遍。姨父說,小浩,這個啊,這個事你做的不對,我首先要批評你,這個這個啊,你心裡有氣有委屈不該拿工作撒,這個啊,要注意自己在群眾中的影響。浩低頭不語,姨父好象猛然想起一件事似的說,對了,昨晚你怎麼沒去電大上課,校方來過幾次電話催了,再不去這個這個啊就要取消你的入學資格了。下班後一定要去,聽見沒有?浩小聲說我不想念了。為什麼不想念?再三追問下,浩將心中的想法都倒了出來。姨父一聽便來了氣,揹著手在屋裡踱了幾趟,用手指著浩激動地說,這個這個啊浩,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這個啊你咋還這麼幼稚呢,這個世道你咋還是看不明白呢,你說你的想法就一定能夠實現嗎?不要總覺得自己了不起,實際上你有什麼能耐嘛,這個啊,機會擺在了你面前就不應該錯過,走一步看一步,總是想入非非到頭來往往會落得一場空,不要站在這山望那山高,望山跑死馬。咱們退一萬步講,就算你考上你心中的大學了學費怎麼解決,就憑你那蔫拉巴雞的父親能供得起你嗎?這個這個啊,還是現實一些,回去好好想一想,我給校方打個招呼,你早點去報道。浩一言未發,只覺得自己的肩膀實在扛不住上面那顆頭了。姨父的話字字句句重重地敲打在他的心坎上,連說帶比劃的噴了他一臉的唾沫星子。姨父說的話有些道理,他一時被搞蒙了,無言以對。他不知咋回到自己座位的,呆呆地坐在那裡,眼前已沒有了景物,他的心酸了,淚要流出,他強迫自己不要流淚,大庭廣眾的,讓人笑哩,他抬頭望天,天是望不到的,望到的是頭上的天花板,天花板上划著各種簡單的圖案,他就數天棚由多少種圖形拼成,數著數著就亂了套。天棚角上掛著幾張蛛網和灰吊,在竄堂風的吹拂下,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地晃悠著,幾次大掃除都沒能清除它。他覺得滑稽,改數天花板上的吊燈,一、二、三……共三十六盞,六六三十六,吉利呀。誰在碰他的腿了,是從對面桌下伸過來的腳,他能感覺到那是芳。浩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剛才上哪去了,害得我與顧客吵架,現在來獻什麼殷勤。芳看到浩欲哭無淚的表情,覺得好笑,可又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