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嬤嬤常常舒了一口氣,還好,白夫人沒打算在洞房花燭夜陪在新婚夫婦床邊。周嬤嬤安慰了沈韻竹几句,沈韻竹神情恍惚的聽著,面無表情的看了熟睡的白灝一眼,抱起一床大紅鴛鴦戲水繡被往隔間繡房走去。周嬤嬤忙攔住道:“小姐,這使不得啊,洞房夜即使新姑爺不能——也不能分開睡的。”
沈韻竹含淚道:“嬤嬤,結親是為兩家之好,可我嫁到這裡,婆婆卻把我當仇人看,這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即便是以後孤獨終老,也比在這受氣強。婆婆臨走時囑咐我睡的輕些,免得兒子醒來口渴要喝水找不著人,您瞧瞧,我是嫁來當白少夫人,還是當使喚丫頭的?”
“唉,小姐啊,為人婦的日子怎麼可能還像閨中那樣輕鬆呢,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白家這本經算是好唸的。”嬤嬤周嬤嬤拉著沈韻竹坐下,“白夫人在蘇州老家名聲不錯,並非那種以磋磨媳婦為樂的愚婦人。她年青守寡,族裡孃家都勸她改嫁,她不同意,一個人拉扯兩個兒子長大,都在十幾歲時就中了秀才,可見她教養孩子是錯不了的。可惜長子二十歲那年一場大病走了,她痛歸痛,滿了孝期,還是勸大兒媳改嫁,族裡有人問,你現在勸兒媳,當初你為什麼不改嫁呢?“
“她說,當年我的家產和嫁妝足以供兩個兒子讀書成人,所以不改嫁,如今媳婦沒有孩子,又沒什麼私房,孃家爹孃也沒了,苦守在這裡將來指望誰呢?後來她託付媒人把大兒媳說給一個屢試不第的舉人老爺做填房,還把自己的嫁妝田分出一半來給兒媳添嫁妝。善有善報,兒媳嫁過去次年,舉人轉了運,春闈金榜題名,中了進士,外放做官,這兒媳如今兒女雙全,還成了誥命夫人,把白夫人當做親孃伺奉呢,此事傳為美談,據說還寫進了蘇州縣誌。”
“你細想去,這世上喪子人家,或是為了面子,或是為了讓兒子在黃泉裡有個伴,不準兒媳改嫁,或者出重金結冥婚的比比皆是,白夫人如此對待大兒媳,著實難得。你祖母正是看中她的開明善良,教子有方,才同意這樁婚事的。”
沈韻竹撇了撇嘴:“您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從今晚來看,婆婆的個性和傳聞中的截然不同啊,寫進縣誌難道就是真的?今竹妹妹說過,正兒八經的史書大半都是說假話呢。”
“我的小姐喲,四小姐這個熊孩子的話你也信。”周嬤嬤嘆道:“寡母獨子的,在兒子新婚夜言行失常也不是沒有。打個比方,你種下一棵樹,每天勤勤懇懇施肥澆水,長成大樹了,在底下乘涼吃果子的卻不是自己,心裡是不是覺得鬱悶?有些事情,要等你自己有了孩子、做了娘才會懂的。”
沈韻竹不以為然道:“奶孃這話理太偏,且不說白灝前途未卜,還不是一顆大樹呢,即便將來成了大樹,難道就我一個人獨佔乘涼吃果子了?她是我婆婆,有蔭涼肯定是她先躲著,有果子我也讓她先吃著。”
周嬤嬤見沈韻竹的語氣不像剛才那樣決絕了,心裡稍放鬆了些,為了緩和氣氛,她半開玩笑似的說道:“這個道理白夫人肯定知道的,只是一時糊塗罷了。今年春天南京禮部的左侍郎崔大人嫁女,那崔小姐是家中獨女,從小就寶貝的不行,新郎官來迎親,崔大人捨不得女兒呀,居然把騎在白馬上的新郎拉下來了,新郎差點摔成跛子,好容易等來新娘上花轎,這崔大人哭著攔著花轎不讓走呢,這事你曉得不。”
噗呲一聲,沈韻竹笑道:“這是今年春天南京城最大的笑談,那個不知,那個不曉得?崔小姐三日回門,崔大人借酒裝瘋,揮著鞭子滿院子追著抽新女婿,從此得了個諢名,叫做崔打婿。”
“這就是了,白老夫人如今和崔大人心情是一樣的,等過一陣子就好。”周嬤嬤說道:“崔大人現在待姑爺像親兒子似的,託了人把姑爺送到國子監,還親自指點他時論文章,崔大人以前是探花郎,學問好著呢。你看看,為人父母的,有時候會犯糊塗,但最終還是希望子女能把日子過好。”
周嬤嬤一番開導勸解,沈韻竹如死灰般的心正欲復燃,房門咚咚咚的響起來。
蘭芝舉著蓮花宮燈開門,頓時傻眼了,“夫人?!您——”
“沒事,我不進來。”白夫人抱著一床半舊的被褥,伸著脖子往屋裡探了探,說道:“我在隔壁小書房裡睡一晚,灝兒晚上醒了頭痛就叫醒我,我給他按按穴位。”
小書房和洞房只隔著一層木板,一排書架,這是明顯要聽壁角的節奏了。
周嬤嬤啞然,當晚沈韻竹睡在繡房的貴妃榻上,身上蓋著的繡被,一雙鴛鴦交頸戲水,而現實中的鴛鴦,已經考慮勞燕分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