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笑道:“方才風大浪急,比以前我們約的時間晚來半刻,還望小友原諒。”
沈今竹心中警鈴大作,忙擺手道:“不約不約,老人家,我們沒約過,你看錯人了。”
“若不坐我的船,恐怕你從八歲走到八十歲,都走不出這迷津之地。”老翁一招手,沈今竹身不由己的踏上船板,船槳輕搖,船速倒是飛快,渡口飄著迷津二字的旗幟很快看不見了。
別是拐小孩子的花子罷?反正我是會水的,沈今竹欲跳船自救,被那老翁揮著船槳阻止了,“你看這下面是什麼?看清了再跳不遲。”
沈今竹定睛一瞧,嚇得立刻將身體瑟縮回去,老翁笑道:“看見什麼了?”
沈今竹驚道:“城如棋盤,房如棋子,人如螻蟻,我們在天上!”
老翁再一揮手,問道:“你再看看。”
沈今竹慢慢探出頭去,看了許久,方悻悻道:“城被破,房被焚,人不如狗畜。”
老翁道:“山河破碎,富貴溫柔鄉變黃泉路,你再入紅塵,看人間百態,品喜怒哀樂,興許能助金陵渡過劫難。”
沈今竹詫異道:“我一小小孩童,如何做的了這等大事?即便我長大了,也不過是個連出門的自由都沒有的小女子。老神仙,你定是和我一樣喝酒喝多了罷?託夢都找錯人了。”
“興衰榮辱,豈會只有你一個變數?痴兒尚不能頓悟,這紅塵果然最迷人性情,我送你一首詩,或許能明白了。”老翁且吟且歌道:“朱雀橋邊定三生,今萍峨嵋御紅塵 。舊時王謝堂前燕,風雨涅槃上青雲。”
飄飄搖搖,小船落在水面上,依稀可見江南貢院嶄新華麗的牌坊屹立在前方,岸上車水馬龍在濃霧中若隱若現,竟在不知不覺中行駛在秦淮河上了。
“連詩都背錯了,果然喝醉了,可別弄翻了船,我還要回家呢,祖母找不到我,定會著急的。”沈今竹接過老翁的船槳蕩起來,“我家就住在前面不遠的善和坊烏衣巷,在秦淮河朱雀橋邊下船就能到了,這首詩我三歲的侄兒都會背。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入夜,拂柳山莊。精緻的料絲燈照在湖面上,映出盈盈波光,自是此時沒有人有心情看風景,沈老太太面色灰敗,靜坐在岸邊,摸著金七事和一對濡溼的女童鞋襪,看著湖裡船隻如梭,船孃揮動著胳膊,撒下一圈圈細網。
“母親,入夜多蚊蟲,我們回去等吧,三弟在這守著呢。”沈佩蘭勸道。
沈老太太喃喃道:“再等等,今竹淘氣,定是藏在某個地方了,她最不經蚊蟲叮咬,很快就出來了。那天晚上不就是躲在涼亭上面吃點心嘛,蚊子一咬,她就藏不出自己跳下來。”
沈佩蘭和沈三爺相視一眼:母親怕是有些魔怔了。沈桂竹伏在何氏懷裡哽咽道:“都是我的錯,若我腿腳麻利一點,早點找到四妹妹,她就不會——”
“找到了!找到了!”兩個小丫鬟從碎石小徑處邊跑邊叫道,“四小姐找到了!”
沈桂竹悲喜交加,大聲問道:“四妹妹在何處?”
丫鬟喘著粗氣道:“在——在筱姨娘的琴房裡,喝醉了,如今還羅漢榻上睡著,叫不醒。”
原來天色大變時,沈今竹酒勁發作,在水中本來就行走不穩,視線開始模糊,好容易跌跌撞撞上了岸,卻已經過了古柳樹,自然找不到鞋襪,她光著腳丫子,頭昏腦漲尋遮風避雨之地,不知不覺走出了拂柳山莊,來到一院落處,此時電閃雷鳴,人都進了屋子避雨,沒人注意到她,熊孩子從窗戶裡爬進一間屋子,倒在羅漢榻上呼呼大睡。
筱姨娘為沈三爺生了一雙兒女,也頗得沈三夫人何氏看重,她居住的院子富麗堂皇,比一般富貴人家當家夫人的大院不差什麼,沈老太太惦記著醉酒的孫女,也顧不得這裡是姨娘居住之所,急衝衝直奔而來,沈佩蘭等人差點趕不上老太太的腳步。
琴房裡,大夫正在給沈今竹診脈,沈今竹仰臥在羅漢榻上,蓋著薄被,小臉紅撲撲的,呼吸均勻,散著淡淡的酒氣。頭戴繡著嬰嬉圖抹額,穿著青絹襖裙的筱姨娘先是跪拜諸人,而後說道:“妾擔心四小姐醉酒傷身,自作主張把照看六少爺的大夫請來了。”
沈六少生的不算順利,嫡母何氏請了擅小兒科的大夫留在家裡一月。
沈老太太微微頷首,沒說什麼,何氏說道:“你先退下。”筱姨娘低聲應下,站起時身形不穩,兩個體健的丫鬟趕緊過去扶著,筱姨娘三天前剛生下沈家六少爺,現在又跪拜一番,身體著實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