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譬如沐武岱遇事後,第一時間頂著巨大壓力趕去接手殘局的人是敬慧儀。她的介入順利避免了藏在暗處的有心人再橫生枝節,在保全沐武岱與沐家之事上出力並不比賀徵少到哪去。
家人、朋友、關愛與呵護,甚至財富名望,沐青霜什麼都有的。她性子看似激烈,其實很少大起大落、患得患失,因為她本身就活得足夠充盈。
所以她站在高處時能俯首待人,跌落低谷時便安然蟄伏,進退從容,張弛無畏,熱情、敞亮、通透、爽朗、不計較。
這樣美好而不自知的姑娘,又怎會少了兒郎們的仰慕。
旁的不說,就只當年在赫山時,若非她一門心思都在賀徵身上,很容易就能發現不少鄰班同窗們偷看她的眼神,是何其熱烈,何其羞怯。
這些,賀徵一直都是知道的。
這麼個生來什麼都不缺的姑娘,只要她想,隨時都能從一段感情裡抽身而出。
他從來沒弄明白她究竟為何會傾心於他,所以就更不確定,她是不是會終其一生都只看著他一人。
當年他離開時不曾與她有什麼承諾,因為他怕自己不能活著回到她面前,也深信只要沒有這樣的承諾,她便可以好好過完這一生。
他走運,一次次在屍山血海中站起來,終於活到重新回到她面前。可在短暫的僥倖與慶幸之後,他回顧過往種種,就不得不忐忑惶恐。
他待她,似乎並不夠好。他不懂得該如何討她歡心,總是做許多叫她生氣著惱的事。從小到大,兩人之間的許多衝突與波折,最終大都是消弭在她的豁達與不計較中,是她慣著他多些。
或許不知哪天她一覺醒來,就會突然覺得賀徵這個傢伙,並不值得她縱容留戀。
到那時,或許她就頭也不回地扔下他走掉了。
這些惶恐不安,平日裡都被他藏得很深,可那日突發高熱迷迷糊糊間,這種不安就徹底炸開,再不受他所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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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事情鬧成這樣,只怕賀徵一輩子都不會敞開自己內心這種千迴百轉的患得患失。
沐青霜並不覺得賀徵待她不夠好。他倆自小相熟,彼此之間有來有回,才會一日日羈絆至深,哪有“誰付出更多”這種事?
有時他會讓她慪火著惱,可有時她“胡作非為”也未必讓他多開心。尋常人與人之間哪裡沒點磕磕碰碰?吵一架或打一架都不怕的,就怕有事憋著不說自己胡思亂想,無事生非。
窗外有蟬鳴蟲嘶此起彼伏,陽光像金粉氤氳成的薄紗,將天地萬物籠罩其間,熱烈耀眼卻又給人寧靜之感。
她這一生確實沒缺過什麼,對人對事便很少有什麼強烈渴望。
身旁的這個兒郎,是她少見貪念。
而如今,她想多貪一些。
想就這樣平靜安然與他執手走過許多個繁花盛夏,看無數次青山白首,打打鬧鬧,嬉笑怒罵。
鮮活卻踏實地相守這一生。
對他方才坦誠的種種隱秘於心的古怪糾結,沐青霜沒有嘲笑輕視,也不打算溫言軟語去寬慰。她只想用一種兩人都自在的尋常笑罵,讓他知道,他所擔憂的那些事都是自己嚇自己罷了。
她又心疼又好笑地輕踹他一腳:“你看,說出來不就沒事了?該想的不想,不該想的瞎想!想就想吧,還不敢說。從小到大都這討厭德行,越緊要的話越往肚子裡憋,打算憋著用來下崽是怎麼的?!”
賀徵整個人鬆弛許多,非但由得她踹,還抬眼望向房頂,口齒含混地嘀咕還嘴:“下崽這種事,我是真沒法子,怕只能勞煩你了。”
沐青霜被他這話鬧得面上倏地發燙,按住他就是一頓亂拳——
與先前比起來,簡直就是撒嬌般的力道了。
待她停手後,賀徵重新坐直,偷偷朝她身邊又靠了一點。
“昨日成王殿下和內城屬官是怎麼回事?”沐青霜望著窗外景緻,淡緋的面頰上浮起溫軟笑意。
賀徵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你那麼多日都沒再來看我,我料想是將你惹急了,一時不知該怎麼辦,也就沒敢來見你。”
武德帝早已聽聞前幾日在國子學門口的種種,再一聽說這倆人之後多日再沒碰面,便召了賀徵進內城關切詢問。
“我當真就說了一句,說把你惹急了,你不肯再搭理我了……”
結果皇帝陛下立刻就要為他撐腰做主,吩咐了成王與內城屬官立刻隨他到沐家下聘,信誓旦旦要幫他將這樁婚事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