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知道。”
馮憑說:“他這個人,讓人很有安全感。”
徐濟之說:“何解呢?”
馮憑緩緩笑著說:“他的安全感,不是那樣,不是說他高大,他有力量,或者是他手中握著了不起的權力。他是一個有堅守,有定心的人,而且他從不怕寂寞。那句話是怎麼說的?渴不飲盜泉水,熱不息惡木陰,飢不從猛虎食。士人以此句豎為操守,但李益,他是能真正做到的人。不沉迷浮華,不縱慾,潔身自好,從不糊塗。自己如此,然而對身邊的人,卻能溫柔善待,保留善念憐憫和同情之心,絕不以自己的要求去苛刻他人。我能確定,哪怕我和他從此不再相見,他也不會因此沉淪放縱,或者投入他人的懷抱,他會回到最初的位置去等候。哪怕我有朝一日和他撕破臉反目成仇,他也絕不會在背後說我的壞話捅我的刀子,我需要他的時候,他依然會出現,儘自己的全力為我幫助。哪怕有一天我變成聾子,瞎子,我也相信他的手,相信他的腳,相信他的眼睛。我可以完全信任他的靈魂,像信任我自己一樣。這不是愛不愛,或者是愛多愛少的問題,這是人的秉性。他就是有這樣的秉性。敢問這樣的人,世間能有幾個呢?”
徐濟之笑了笑,說:“既然如此,娘娘為何又不見他呢?”
馮憑笑:“他再好,也不是我的。我跟他有緣無分,就不給彼此增添煩惱了。”
她眼睛看著對方,手伸出去,一根小手指頭勾住了對方的,聲音低低調笑道:“不過我看咱們兩個挺有緣的。”
桌上的菜沒有動幾分,不過酒杯已經空了,酒壺也已見了底。徐濟之沒怎麼喝,全被她喝了。她兩頰酡紅,滿臉醉色,眼中的星光搖搖欲墜:“你覺得呢?”
徐濟之笑:“有嗎?”
馮憑嗤嗤笑說:“我有個病,你也有個病。我一個人,你也一個人,咱們正好湊一對鴛鴦,日日雙宿雙棲。”
徐濟之笑:“娘娘這是在尋臣的開心吧?”
馮憑說:“我說真的。”
徐濟之笑說:“娘娘好了瘡疤忘了疼了?”
馮憑笑,手一動不動,若有所思看他。
徐濟之看她喝醉了,遂起身,去喚人來。不一會兒,楊信進來了,詢問她身體是否有不適。馮憑臉感到發熱,雙臂交疊,頭低下去,趴在案上,一言不發。
徐濟之說:“娘娘喝醉了,臣先告退了。”
馮憑沒出聲,楊信示意他去。徐濟之便行了禮,腳步輕輕告退了。
他走了,馮憑才抬起頭,她目光有些迷茫說:“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楊信說:“已經是子時了,娘娘該休息了。”
她伸出手,楊信扶了她,回內殿床上去。她雙手擱在腿上,於床上靜坐良久。她感到有些疲憊,背有些微微地佝僂,力氣洩光了。她像一灘稀泥,很想就此軟下去。
楊信看她還沒有要睡的意思。
她思索了許久,腦子裡空空的,回味著自己酒醉前的那些話,忽然感到思念難以抑制了。她一時忘了拓拔泓,忘了身邊的一切,只是感覺特別想他。
“中書檯那邊,今夜有人值事嗎?”
楊信說:“臣看看去。”
馮憑說:“去,看看,李大人今夜在值事嗎?我要召見他。”
楊信說:“臣這就去。”
楊信去了。
馮憑坐在床上,聽著漏壺滴滴答答的聲音,時間彷彿靜下來了。
她心想說:也不知道他今夜在不在值。她其實希望他不在,若不在,她就可倒頭睡去,今夜就解脫了,明天早上醒來又是新的一天。可現在,她強烈地控制不住地想見他,天知道這漫漫長夜又多難熬。
這個點兒,他會不會正在家中,陪他的妻子安睡呢?
約摸過了兩刻鐘,外面響起了熟悉的腳步。她聽出來,除了楊信之外還有另一人的腳步,是他的。她已經有半年多將近一年,沒有在這深夜裡聽到他的腳步了,然而她還是一瞬間就清晰地辨認出來。
他還是跟以前一樣,隨傳隨到,這又讓她心裡有了點安慰。
楊信打了簾子,李益進來了。
她已經嗅到了他的氣息。她聽到他走上來,下拜行禮。她閉上眼,已經厭煩了他這個動作,也厭煩了跟他無意義的說話。
李益跪在地上,看她滿臉的抑鬱和不快樂,問道:“娘娘怎麼了?”
馮憑眼睛也不睜,只是帶著極大的怨意,一字一句地說:“我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