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帝放下手中奏摺,看著元禎的面孔,終究還是搖了搖頭,“禎兒,你不懂,這不是朕許不許的問題,是上天許不許的問題。朕已經發話下去,若傅氏誕下皇長孫,就立她為太子妃,太醫院也已經診出極有可能是男胎,一切都順理成章,臨到頭來卻陡生變故,這是天不從人願,不是你我所能轉圜的。”
元禎笑意苦澀,“父皇此意,是一定不準兒臣之請了?”
“是,哪怕你在這跪上十天十夜也不頂用。”成德帝彷彿覺得這話太過強硬,又放緩了語氣說道:“禎兒,朕知道你喜歡那個傅氏,也願意抬舉她。既如此,往後你照舊寵著她、別薄待她就是了。至於太子妃之位,她若本分,也清楚自己該要什麼,不該要什麼,不會為這個和你過不去。”
“父皇既然已經決定,兒臣也無話可說。”元禎木然起身,澀聲說道,“兒臣先行告退。”
等他腳步遲緩地出去,楊凡便訕笑著斟上一盞茶來,“太子竟像是被傅良娣衝昏了頭,言語間彷彿有對陛下您撒氣的意思。”
成德帝下筆不停,隨口說道:“喜怒哀樂都為人之常情,驟然大失所望,朕若是他,也會氣急。太子還年輕,多歷練就好了。”
“是,那麼傅氏那邊……”楊凡小心覷著皇帝的臉色,“原說待皇長孫滿月之日同冊佳禮,禮官那邊都已經備妥了,現在可……”
“都撤了吧。”成德帝淡淡說道,“至於傅氏,皇長孫雖沒了,皇女孫誕生也算一樁喜事,你跟皇后知會一聲,還是著意添減些賀儀送去,別讓人笑話失了天家的氣度。”
“是。”楊凡答應著,執著拂塵站在一邊。
成德帝又將茶盞遞給他,“這茶有些涼了,你再去煎一壺滾的來。”
楊凡連忙接下,手心一觸,臉上卻不禁一僵——這茶水分明還熱熱的燙手。
成德帝只是不願他在眼前,才找個由頭支開他。
楊凡心中一怵,也不敢質問,端著茶盞就急急邁開步子——做皇帝的喜怒無常也是常事,這回又不知哪裡觸怒了這位主子,還得花時間好好揣摩才是。
趙皇后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昏黃鏡面上照出的慘白人影,說不上難看,卻無端有幾分詭異。
宮裡的女人都生得白,因為終日困鎖在屋裡,出不去這紅牆。
身後的趙姑姑一下一下,細細地為她梳著發。打從趙皇后入宮後,趙姑姑就一直服侍她,從她還是太子妃的時候開始,到如今成了皇后——可巧兩個人都姓趙,自是比一般的主僕還親近許多。
她自認趙皇后的心思沒人比她摸得更透,可如今,她卻越來越讀不懂趙皇后了。
譬如說,趙皇后現在常一人對著鏡子發呆,也不知為的什麼。
趙皇后忽然開口,“蘭芝,你說,高貴妃是不是比本宮好看許多?”
她問得突然,且是看著鏡中的自己,趙蘭芝一時沒反應過來,半晌才訕訕道:“高貴妃不過是慣於濃妝豔抹罷了,單論美色,或許連賢妃娘娘都不如呢。”
趙皇后默然片刻,說道:“你這話就有失偏頗了,賢妃比她年輕多少?莫說高貴妃年輕的時候,就算現在,她隨便出來走上一遭,照樣壓倒一片。濃妝也好,淡妝也罷,至少她現在看著,比同歲的本宮嬌豔多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人總不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趙蘭芝想了想便道:“從前怎樣那是從前的事,都是做奶奶的人了,難道還像小姑娘一樣比拼美色嗎?至少太子殿下比二皇子殿下強多了,這是有目共睹的。”
說到奶奶,倒令趙皇后想起白天的事,她默默卸下頭上簪珥,“本宮還沒看過那孩子,明兒你代本宮去看看。”
趙蘭芝深知她與傅良娣的齟齬,點頭道:“不看也好,傅良娣無福,好好的皇長孫變成了皇女孫,這樣不得上天庇佑的人,別折煞了娘娘的福分。”
“倒不是為這個,”趙皇后沉默了一會兒,“本宮只是不忍見到那孩子,一看到她,本宮就想起從前的自己,那時候本宮何嘗不是……”
趙蘭芝忙焦急地打斷她,看看四周,“過去那麼久了,娘娘您還惦記這個幹什麼,反正太子殿下已平安長大成人,您也沒什麼好擔心了。”
“也是。”趙皇后扯下一隻步搖,笑了笑,“傅氏無福,也不及本宮好運氣,所以這太子妃之位,她註定指望不上了。”
她本就不太願意傅瑤做太子妃,後來成德帝決心已定,她也沒法子,現在卻是老天爺出面干預,天理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