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邢鑑三杯茶落肚,率先忍不住了:“終於知道前些日子韋璧在忙些什麼了?原來如此!”他怒火極盛,袖袍一拂,桌上的瓷案、小碟統統被拂下,殘瓷碎片一地狼藉,“過河拆橋……尚隱忒陰毒!”
“虎頭!你也沒聽過吧?這是你父親我昔日在北軍時的諢名。”邢度舟手持茶盞,微微苦笑。
自先帝薨逝,樂氏族滅,邢度舟被封英勇侯後,還沒有人敢稱他的字。即使貴為九五之尊,內廷之主都要客客氣氣地喚他一聲“邢侯”,可今日樓望卻自自然然地對他以軍中諢名相稱。“戰神”樓望居然還認得他,這就算是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面子!他少年從戎時,樓望已是三軍主帥,神武大將軍,他和許多初入軍營,懷揣夢想的少年們一樣,對赫赫“戰神”只能仰望,沒想到到了今時今日,還是一樣。資歷像是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一直壓在他頭上。
“樓望一出仕,就要掌離營兵馬。”邢鑑頓了頓,大聲道:“我們還要坐以待斃嗎?”
“樓望是昔年‘戰神’,出仕後不掌兵馬總不能去掉書袋子吧,合情合理、眾望所歸,你我能說什麼?”邢度舟迎著邢鑑憤然的眼光,不禁嘆了口氣。有時候,他覺得命運這東西實在難以捉摸,他一生苦心經營,機關算盡,鬥垮了王樂兩家,掃清了他仕途上的絆腳石,憑自身拼得今日這份地位,卻不料樓望橫空出世。他最怕到頭來不過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一股從未有過的沮喪和無力感湧上心頭。
“過氣老將,垂垂暮年,還能有何作為?無非是尚隱故弄玄虛擺到檯面上,噁心我邢家的。”樓望盛名,邢鑑雖有耳聞,卻從未目睹,在他想來也不過爾爾。
“小子莫狂!”邢度舟緊皺眉頭,從牙縫中擠出一句:“那是你不識那老頭!”他低下頭,盯著因常年舞刀弄槍磨出一層厚厚粗繭的手掌看,“在武事上,為父這輩子就沒佩服過什麼人……若定要說出一個人來,非那老頭莫屬。”
邢鑑見他態度,不禁嗤道:“父親又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他目光咄咄,“尚隱步步緊逼,我邢家卻一退再退……之前尚隱要用他自己的人,父親總以兩大理由反對,不是‘遵從祖制,不必更易’就是‘聖君應親君子,遠小人’。可眼下樓望既是前朝重臣,又有諍士之名,尚隱此舉,奪權之餘還順便堵住了父親的嘴。我邢家雖不懼怕什麼戰神、可今日有樓望,明日保不齊就會出來什麼李望,王望。兒只怕一旦失權,我邢家會落得和王、樂兩家一般下場……”
邢度舟片刻沉默,點了點頭:“往日還是小覷了他,該忍的時候忍到極致,該辣的時候就辣到十分,當年與尚隱在陳留會面,只當他洵洵小兒,酷似先帝!哼……這狼崽子。”
燭火被窗外漏進來的風吹得明明滅滅,一晃一晃讓人心生煩燥,邢度舟用夫人馬氏無意中落在桌上的銀簪撥了撥燈芯。忽然,邢鑑在一旁冷冷地說:“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力一博!”邢度舟手一抖,銀簪“叮”的一聲落在地上,發出脆生生的響來。
“兗州多銅鐵礦山,是時候該用上了,還有貴隴山嶺高峻,也方便屯糧。”
邢度舟一聽,心中驀地一震,這也是自己早已經設想過的一種選擇。但是這也是最迫不得己的選擇,他本能地衝動了一下,想壯士斷腕地說一句好,可話到嘴邊,就改了口:“鑄兵器、屯糧草,你想造反?”
“造反又如何?尚隱能穩坐帝位,全憑我父子苦心籌謀,如今趁我們實權還在手,索性攪它個天翻地覆,好過將來被他作踐,生不如死。”
邢度舟知道邢鑑所言極是,可知易行難,古今如此,勝了固然萬人之上,可敗了呢?儘管他在官場沉浮了數十年,經歷了不知道多少的風險和挫折,但是今日所面臨的選擇,是他一生中從來沒有遇到過的。
“父親!”邢鑑連喚他三聲,一聲比一聲急切。
不知過了多久,邢度舟站起身來,狠狠撂下一句,便拂袖離去:“小子不知深淺,這事不許你想,更不許你提!”
天一擦黑,雨下得越發大了,如瀑布一般從天際傾倒而下。邢度舟輕車簡從經東司馬門入內廷,轉眼就到了涵碧殿外。
周守侯在殿外,一見他來,忙伶俐地湊上前去,為他收攏竹傘:“侯爺稍待,小人進去通傳。”
“不必了!”邢度舟見他目光閃爍,面有難色,心中陡然一驚:“皇上在?”
“皇上入夜後,從不來此,是……霍坊主在為太后說戲呢。”太后壽誕後,舍人霍蘭聲名鵲起,因他才藝姿容世間罕見,被太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