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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鑑跟著邢度舟掀簾入內,先是一愣,隨後,拱手向眾人行禮:“喬裝改扮,只為掩人耳目,委屈各位將軍了。”眾人也紛紛起身來給邢家父子見禮。
作商賈打扮的冀州將軍賀達,上前拍拍胸脯道:“公子爺有召,莫說要我老賀扮作商賈,就算要扮作娘們,俺也沒得二話!”
白衣幘巾的兗州將軍李苑,倒真有幾分儒生氣質,他似笑非笑,抿了口茶,道:“北軍各營將軍,無皇命不得回京……”賀達一旁聽著,啐了一口:“狗屁!”打斷了他的話:“皇帝小兒,將我等當猴兒耍,簡直欺人太甚!”
說起皇帝,眾人皆有一肚子的醃臢氣。自春闈取士以來,尚書署、北軍、京兆尹和少府,已不再是邢氏一系的天下。尚書署因御史大夫衛琮業重疾,皇帝便將周子昉補缺進去。邢度舟的兩位妻舅,一位被調出京畿,到苦寒之地寧遠任郡守,另一位雖有晉升,卻失去了轄制京畿四城防衛的權力,去司宗廟禮儀之事。
就在一月前,諭旨佈下:軍中司馬之上,設寺令一職。位同副將,雖不直接參與戰事,卻承擔排程戰馬、軍械、糧草、被服等輜重大事,還掌領軍餉。所有寺令皆由春闈所選之士擔任。
軍營將官不比州、郡、縣、府的官吏,有農、工、商等各種賦稅可中飽私囊。惟有虛報人頭,讓朝廷多支軍餉一途可漁利。如今,權力被瓜分不說,既得利益又化為烏有。想他們多多少少都是輔佐尚隱登基的功臣,此舉無疑是鳥盡弓藏,怎不讓人義憤填膺?憤恨之餘,又陡生懼意。王氏、樂氏前車之鑑,尚隱登基不過四年,眼下就敢明著打壓功臣,那往後呢?難道他們還要坐以待斃不成?
再者說,在軍中、朝中打滾多年,哪個背後沒有點見不得光的東西?眼見尚隱任用那幫子只會死讀書的酸儒書生,天天把聖賢道德掛在嘴邊,嚷嚷著要革故鼎新、興利除弊,還摩拳擦掌,準備拿幾個營私舞弊的權貴來開刀。眾人心裡皆是又恨又怕,他們倒不是怕那幾個酸秀才,就怕這些秀才背後隱藏著的那個人有更大的後著。
在座眾人都是邢度舟的親信,久在麾下,各掌重兵。此番進京來,雖是邢鑑召集,可他們私下都已達成共識:定要攛掇邢度舟造反!
既然賀達起頭,敢公然開罵皇帝,眾人也都不再沉默,你一言我一語,將掏心窩子的話一股腦地倒出來。什麼“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什麼“帝王心思反覆,若往後要我等交出兵權,只怕想做個尋常百姓也再無可能!”更有甚者還講出:“尚隱小兒,長於婦人之手,豈堪為我大齊之主?”這等話來。
邢度舟並不著急進入主題,只沉靜地看著眼前那一張張熱切的面孔。半晌,聽邢鑑開口說了句:“各位將軍,都不是第一天當官,雖形勢迫人,也該稍作忍耐才是。”
邢度舟看了自家兒子一眼,心中暗罵一句:“孽障!”自是氣他在尚安柔這件事上,率性輕狂、浮躁冒進。
他雖深恨尚隱過河拆橋,可人到晚年,難免顧慮重重,最怕未來不可預期。所以,不管平日邢鑑如何攛掇、慫恿,他始終下不了造反的決心。可尚安柔的事一發生,就成騎虎之勢。'www。87book。com'三日前,查敏又來報:朔陽侯私下派人前往有銅、鐵礦場的州、郡暗訪,已到了兗州郡。他便知道,自己已無退路。
自洪德三年,他食邑已達萬戶。太祖有云:非尚姓者不為王。功名富貴到了極致,便再無進益。他這一生,本以為封侯拜爵就算頂點,卻未想到有朝一日也會站在變幻莫測的命運之前,面臨艱難抉擇:勝則豐功偉業,敗則屍骨不存。他思慮重重,面上神情越發不可捉摸。
眾人見邢度舟沉默,也都紛紛閉上嘴。邢鑑心知父親還在同自己生氣,當然也不會開口自討沒趣。一時室內寂靜無聲,只聽,屋外呱呱蛙鳴之聲不絕,夾雜著悠悠蟬聲,兩相唱和。
“我兒,沏茶來。”突然間,邢度舟開口說話。邢鑑怔忪片刻,一躍而起,出去拿了兩把茶壺入內來。
“諸位,以茶代酒……”邢度舟親自為眾人一一斟茶。斟罷,舉杯言道:“今日是五月廿八。三十年前,我獨自一人,從故鄉江陵出發,入北軍軍營。”
眾人跟隨邢度舟雖久,卻都不知道這樁往事。眼下聽他提起,皆面面相視,不知其意。
邢度舟高舉茶盞,一字一句緩緩道:“老夫出身寒族,以布衣之身,到封侯拜爵,與諸君一樣,全憑浴血沙場,打拼得來。其中辛苦,思來悵然。諸君隨我,從來不離不棄,今日更不惜以身家性命相托,老夫又豈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