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的,似乎歌者很隨意很散漫。似乎很遙遠,又是那樣的清晰。我不會唱歌,但是在歌樓里長大的人,是很容易聽懂這些樂律的。他唱的不是時興的調子,而是一種古樸而清幽的旋律。繞樹三匝,然後滲入到骨髓裡去的清澈。
是詩經。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
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
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我駐足。我不是沒見過唱歌的男人,但是我從來沒聽見過一個男人能把這樣一首古樸的曲子唱得如此完美無瑕。聽他的聲音,不過弱冠之年。我想象著他的容貌,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個男子。
他一遍一遍地唱,我一遍一遍地聽著。不禁揮動衣袖輕輕地舞起來。如此絕妙的歌聲,自然要配上揚州城裡最曼妙的舞姿才算得上相稱。那一刻,我恨不得自己能生出雙翼,用天人的精妙飛散在天地間,化為音符。第一次,我開始熱愛我的舞蹈,像是整個身心都融了進去。
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也不過如此了吧。只是,他看不見我的舞蹈。他不知道,在這個月圓之夜,一個女子在月光下,原本恬靜的心被喚起層層漣漪。
心之憂矣,放我歸息。好沉重的慨嘆。然而我聽得出來,他的歌聲雖然精妙無雙,但是並沒有太多深刻的嘆息——或許只是率性而為吧。我想,他應該是一個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兒,錦衣夜行。他和我,絕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所以,我不會去尋找他,我只能在這美好的月夜,為他的歌聲,伴一支輕盈的舞蹈。
歌聲終於止息了。我等了很久也沒有新的聲音傳出,只餘下風湧蟲鳴。我想他大概是回家去了,回到他的綺羅叢中,茜紗窗下,做一個香豔的美夢。而我,在這場不自知的邂逅中,悵然若失。
我也該回去了。想起明日的花魁大賽,我忽然想,他會不會來呢,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一眼,一眼就好。看看我是如何在為他而舞——即使他並不能知道。
我的第一場表演原本是我最拿手的飛天舞,可是我忽然打定主意,明日,我要跳這支《蜉蝣》。我只是跳給他一個人看,哪怕沒有幾個人能懂。人生如是,蜉蝣一瞬。在這最美好的一瞬,我要以撲火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假如,他能看見。
我平素常常是素顏見人,但是今日不同。脂粉畢竟是女兒家偏愛的尤物,不是沒有絲毫用處的。四更天我便起床,細細地梳洗打扮。淡掃峨眉,細細地描摹。我記得母親最鍾愛的就是壽陽落梅妝,雲母和珠片的梅花瓣兒粘在額上,高雅而精緻。
這是我印象中最美麗的妝扮,在記憶裡宛如天人。髮髻高聳,青絲如雲。月白色的裙裾,上面有我用金絲銀線親手繡上的古樸文飾,華麗而雅緻。衣服是我自己設計的樣式,仿著上古故事裡仙人的樣式,百褶裙子以銀色寬腰帶束住,衣袖寬廣,臨風行動時佩環叮噹,仙袂飄搖。
看著鏡中的自己,我忽然有那麼一點驚豔的感覺。是的,這樣很像我的母親,只是不知道這麼多年以後,她的容顏是否還像當年那般聖潔美好。
出場的瞬間,我聽見場下有人驚歎。我聽不見他們的讚美,我心空明,彷彿佈滿了昨夜的月光。見慣了歌樓舞榭的俗豔和浮華,偶然見到這般的清淨美好,自然不同凡響。這正是我的用意。只是我當初策劃在這一切的時候,並不曾想到,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那麼一個在月夜裡高歌的聲音,讓我滿懷著莫名的期待。
淡淡的,帶著那麼一絲半點的絕望。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
我幾乎融入了這樣的歌聲之中。我的裙子設計很複雜,靜立時只看見素淨齊整的白衣,舞起來的時候袖子一層含一層,可作長袖之舞,裙襬張開,裙褶裡暗合著百蝶穿花,絢麗異常。為我伴歌的是洛玉,她的嗓音甜美清純,如同來自煙霧裊繞的天宮。
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我把長長的舞袖揮出去,然後緩緩地收回。臺下楞了片刻,然後掌聲雷動。表演還有好幾輪,但是我知道,我已經成功地吸引了那些尋歡的老爺和紈絝子弟們的眼球。我準備得很好。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琵琶琴瑟,我都能拿得出一些。何況,我是個出色的舞者。
可是,他來了嗎?
最終我成為今年花魁的第二名。洛玉的努力沒有白費,打破了去年的排名,穩穩地坐上了第一把交椅。
照洛陽花魁的老規矩,第一名是甲天下的牡丹,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