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有些詫異,但她身上極累,長途跋涉,兜兜轉轉,終於回到魏園,她心裡安定,也管不了那許多,上床倒頭就睡。
謝阿弱這一覺睡了兩夜,直睡到灶神節那天,但她醒來時並未覺得昏昏沉沉,甚至身上鬆快了許多,她揭開紗帳子,瞧見香几上博山爐燃了嫋嫋的安息香,定是三公子調的香罷?她心裡微漾,起身穿鞋下床,對鏡時瞧見自個兒彷彿歷劫一樣憔悴,謝阿弱忍不住輕輕一笑,自言自語道:“好歹活過來了!”
謝阿弱出此間房到灶間燒水去了,不知誰貼了嶄新的灶神爺畫,又置了好多供禮擺在一旁,她才想起是灶神節,倒沒料到自個兒大夢了這樣久。過了良久,謝阿弱燒好了熱水,拿木桶提著回房,兌了冷水倒進浴湧,又揀了乾淨衣裳垂在那衣桁上,方鎖好了門。
阿弱褪淨了衣裳,進浴湧泡著,後背上的傷碰著水,微微刺痛,她曉得自己未曾痊癒,是而故意閉氣埋進水裡,才一刻已憋不住透出水來大吸了一口氣,從前她閉氣遊刃有餘,此時竟退步了這樣多!謝阿弱不由有些鬱結,懶了心思,將臉枕在桶沿的熱帕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想些從前的事。
外頭晴光透徹,有雀鳥兒間躍在紙窗外木欞上啾嘀,謝阿弱轉頭瞧了瞧,那雀鳥歡躍的影子令人欣然,只是不知哪映來的耀眼金色光茫,一霎閃過,驚了那雀兒振翅飛去,隔著紙窗仍晃著刺眼。
謝阿弱穿上衣裳,擦乾頭髮,略微梳妝,推門立在廊下,但見那湖心亭上,魏冉不知從哪金箔紙帖在百瓣蓮似的七八個尺餘大的風車上,風車軲轆連著泉水,漱漱推動,那金箔蓮花緩緩流轉,與粼粼水光相映,華彩陸離,絢目極了。
魏冉一見謝阿弱出來,一逕奔上前來道:“阿弱,你瞧我手藝如何?金光閃耀的,高興麼?”謝阿弱抬眼看著魏冉,卻不像在看他,只是嘴角微微上揚,原是看著魏冉身後剛從蘭若閣出來的齊三公子,想必他也嫌這金蓮刺目,謝阿弱抱著冷泉劍,若有若無地一笑,道:“魏公子保重!”
謝阿弱話音未落,蘭若閣廊下的齊三公子已冷冷道:“不曉得我在寫錦聯麼?誰扎的這耀眼東西?”蘭若閣門口的兩位青衣小侍很是冤枉,但也只能急急上那湖心亭,七手八腳地拆了魏冉的得意之作。魏冉看得心疼極了,嚷嚷不停,那些小侍卻不會理會他,在這魏園之中,只有齊三公子的話才是無上法旨!
滿目流轉的瀲灩光采,熱鬧地來,冷清地去,連著魏冉也被小侍們拖出了這園子,謝阿弱唇畔淡淡一笑,這光刺眼,豈止阻了齊三公子書字,更阻了她練劍呢!謝阿弱提劍正要往古井古柏空地去,齊三公子卻已瞧見她了,他身畔另兩名青衣小侍已繞湖堤走上前來,客氣道:“謝姑娘,三公子請你過去。”——謝阿弱最厭煩三公子事事都要通傳的作派,明明他喊一聲她就聽見了,可是每回他必是嫌揚聲喚人太過粗魯,反而可笑起來——魏園中都是匪類,何必如此斯文講究?
謝阿弱向來是個火氣很大的人,只是愈曉得自己的弱點,愈發刻意壓制,以致於常人看來都以為她冷心冷面,原本受傷令她武功迭退,她已很不滿意,這會又要被齊三公子叫進蘭若閣,不知又要說什麼教訓話,她自然心情不大好,跟著小侍邁進蘭若閣時,臉色已是冷若冰霜。
閣內並無旁人,只是多了好多開啟的絹紙匣子,盛著各色各樣的剪紙花樣,齊三公子在書案那鋪了好多撒金紅紙聯,已題了許多對聯,阿弱想著這魏園大大小小園子,裡裡外外不知有幾十道門要貼,而齊三公子年年都是親手寫的,每一張都寫得極用心,連著些斗方都不假人手——這大概也是他的一點怪癖,抑或齊三公子同謝阿弱一樣,將這魏園當作世上最令人心安之處,而這心安之處自是故鄉。
齊三公子提筆收了一道墨,這才抬頭望著阿弱,道:“這裡剪紙你挑著喜歡的,還有這案上我預先寫的楷書對聯帖簿,你瞧著喜歡的,我給你寫好了,我讓他們一塊帖到燕子塢去。”
謝阿弱淡淡無言,揀著那匣子裡剪子花樣,有花鳥的,如喜鵲登梅、燕穿桃柳;也有百獸的,如孔雀戲牡丹、獅子滾繡球、三羊開泰、二龍戲珠、鹿鶴桐椿、五蝠捧壽、犀牛望月、蓮年有魚、鴛鴦戲水;還有仙話的,如劉海戲金蟬、和合二仙。各色熱熱鬧鬧,剪得精緻極了,她輕輕拈了一張燕穿桃柳,舉著對光細細瞧了,倒真是剪得好看。謝阿弱微微一笑道:“這大概是薄娘子親手剪的罷?”
齊三公子步出書案,他穿一身梅花折枝的深紫色襯袍,異常清貴,道:“聽他說是拿劍刺的,虧他有這個閒心,一天一夜刺出這麼多花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