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的手抓住他,身子像篩糠般抖個不停,嘴巴張著,似乎想撥出她心中的哀求。他把碗送到她嘴邊,她的眼睛張得更大,更驚恐,更絕望,裡面還有憤恨,哀怨,和悽惶。他把藥水向她嘴邊傾去,啞著聲音說:“喝下去!”冷汗從她眉毛上滴到碗裡,她仍然以那對大眼睛盯著他,然後,機械化的,她把藥水一口口的嚥進肚裡。柳靜言注視著她的嘴,看著她把全碗的藥水都吞了進去,然後疲乏的轉過身子,把碗放在桌子上。他感到渾身無力,額上全是汗。依依仍舊靠在牆上,面白如死,以她那對哀傷而憤恨的眸子望著他,就好像他對她是個完全陌生的人。這眼光使他顫慄,他可以領會她眼睛中的言語,事實上,這眼光比言語更兇狠,它像是在對他怒吼:“你是魔鬼!你是謀殺犯!你是劊子手!”
柳靜言提起筆來,倉卒的寫:
“依依,請原諒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我害怕再有一個殘廢的孩子,請諒解我!”他把紙條送到依依面前,依依掃了一眼,慘然一笑,提筆寫:“丈夫是天,你的命令,我焉能不從?”
柳靜言覺得像被刺了一刀,在這幾個字的後面,他領略得到她內心的怨恨。他站起身來,蹌踉著退出了房間,仰天撥出一口長氣。第二天凌晨,依依的孩子流產了,是個已成形的男胎。當僕婦、姨太太們以懊喪的神情告訴柳靜言時,柳靜言默然不語,好半天才問:“依依怎麼樣?”“很衰弱,流血太多,但是沒有關係,馬上會復元的。”
“叫廚房裡燉參湯,儘量調補。”
“好的。”柳靜言走進房間,依依合目而臥,臉色慘白,黑而長的睫毛靜靜炫87book。com書的覆蓋著眼睛,一雙手無力的垂在床邊。柳靜言在床沿上坐下來,用手輕輕的撫摸她的面頰,感到眼眶酸澀,他喃喃的說:“依依,我對不起你!”
在他的撫摸下,依依張開了空洞無神的眼睛,漠然的望著他。他的淚水滴在她臉上,她寂然不為其所動。半晌,她作手勢要紙筆,他遞給了她,她在紙上潦草的寫了幾個斗大的字,就擲掉了筆,合目而臥。柳靜言看那張紙上寫的是:
“柳靜言,我恨你,我恨透了你,但願今生今世再也不見你!”柳靜言望著她,這原是個那麼柔順的女孩子!他站起身來,茫然的走出房間,走到花園裡。幽徑風寒,蒼苔露冷,他一直站著,看著這古老的房子,這古老的家,古老的院落和古老的樹木。在這房子裡,有著仇視他的妻子,終身殘廢的女兒,嫉恨他的婦人,和強迫他生兒子的父親!在這幢房子裡,犧牲已經夠多了!他對不起人,還是人對不起他?是他不對?還是命運不對?反正有什麼東西不對!
天大亮了,曙光從樹梢中透過來。他仰天大笑,然後走進房裡,帶了一個錢袋,離開了這幢有石獅子守著的大門。街上,一輛人力車拉了過來,他跨上車子。走了,沒有人知道他到了何方。三年後,依依收到柳靜言一封信,地址是日本東京。
又過了三年後。柳靜言坐在他東京的住宅內,穿著和服,已習慣於盤膝坐在榻榻米上。在他旁邊的榻榻米上,一個兩歲大的男孩子正滿地爬著玩。柳靜言手中握著一疊信箋,沉思的,反覆的翻閱著。第一封信“靜言夫君:三年前不告而別,急煞家人,今日欣接來信,知君
康健,闔合騰歡。老父近年來身患痰疾,時以獨子遠遊為念。雪兒乖巧可愛,然亦知自身殘廢,可憐可嘆。三年來日日思維,深知君當日用心良苦,妾不察君心,未體君意,以致夫婦乖離,父子分散,實感愧無已。請君見諒,並可憐父老兒幼,早作歸計。則妾不勝感激。客居在外,萬請珍重依依手上”
第二封信“靜言:接來信,知道你短期內無意回家。不知異國為客,生活習慣否?爹尚稱健康,雪兒也好,請釋念。家母三月前棄世,深思扶育之恩,未曾反哺一日,十分傷感。雪兒已七歲,近聞有聾啞學校創辦,擬送雪兒求學,然遭三位姨太駁斥。請早作歸計,則是妾之幸,亦雪兒之幸。祝珍重依依手上”
第三封信“靜言:回來好嗎?我以前諸多不對,請你原諒,你不是無情寡義之人,想不會置我們母女於不顧。家中人口複雜,母女兩人,身負殘疾,生活至感困難,想你必能體會,請念往日恩情,早日歸來。
近來每每深宵不寐,往事依依,如在目前,猶記得執手偎於窗畔,題詩‘冬雷震震,夏雨雪’之事否?不知今日今時,‘腕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者為阿誰?思君念君,問君知否?珍重珍重依依”
第四封信“靜言:一年容易,今晚又是除夕了,還記得初婚第一個除夕,守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