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她嘆一口氣。
似卷落的秋葉般,悄沒生息地沒入泥土。
再也尋不見了。
他母親身故那晚,月亮正圓,他哭的幾乎昏厥。在加州聖弗朗西斯科,穆氏權勢滔天的當家先生,深夜驚慟,披夜露趕去。
那是許謙益第二次見到穆楓的父親,他讓他稱呼叔叔,明明還是那個眼底戾氣縱錯的穆先生,此時見到他,卻多了幾分圓融與和善。
謙益,我有個朋友,想收你做養子,你——願意嗎?穆先生躊躇再三,一向果決如他,此時說話,竟意外地多了幾分試探。
有三藩穆家照拂,他很快料理好了母親的喪事,那枚扳指,在他母親貼身的衣物中,包裹的很好,他將它交給穆叔叔那一刻,穆先生推諉:不必,我親自送你去倫敦吧——這枚羊脂玉扳指,就算是你養父送的見面禮。
那麼貴重——他不解,卻還懂拒絕。
以後好好生活。
穆先生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加州三藩的陽光便從此遠離他,以後,許謙益的世界,在倫敦。
那麼多年前的回憶,匆匆在這一刻中斷。他的手指抵著掌中那枚羊脂玉扳指,輕輕摩挲,溫熱的體溫從指尖傳遞,潤潤地滑到心尖。
他輕輕咳了一聲,西府院裡,數點寒梅,開的正好。
眼前是嘈嘈的一片聲響,醫護人員、家裡的小丫頭、小保姆不時奔進奔出,在眼前惶惶亂亂地竄,像一群沒頭的蒼蠅。
救護車在外面停了一排。倫敦最好的醫院,被他搬進了許家。
他的心跳的很慌亂,手掌裹覆那枚玉扳指,掌心沁出了冷汗,不知覺地,連指骨都沁的煞白。
內室終於有了動靜,有人出來——許謙益上前一步,失措地抓住那個小丫頭的手:怎麼樣?
生了——小丫頭臉憋的青紫,就在許謙益要些微放下心時,那小丫頭喘著氣,幾乎要哭了出來:沒……沒氣兒了,是個男孩子……
怎麼——他眼前一陣眩暈,只覺天都快傾下來。
沒了,太晚了!孩子嗆了羊水,窒息……
那你們太太呢?
……盡力!小丫頭喘著大氣:醫生說,盡力……
就像一記悶雷,迎頭劈來,他差點沒站穩:裡面人手夠?
小丫頭點頭:多!人很多!醫生說……我不用進去了……我……
那你去通知外面,叫他們聯絡許致祁先生,就說……許謙益想了一下,想在頭腦裡搜尋最適合的措辭,但他此刻腦袋裡一片混沌,根本想不來事,便什麼也不顧了,倉促地交代:讓他們去聯絡許致祁先生,他——他應該在拉斯維加斯!叫……他回來!就說,就說……阮太太快不行了……
他混沌倒出一筒子話,這才發現自己整個人一片混亂,連基本理事能力都沒有,小丫頭應了一聲,慌忙跑走去辦事,留他一個人立在梅花樹下發怔。
那麼多人,都在看他笑話,許致祁那幾個姨太太有過來探情況的,走過他身邊時,窸窸窣窣嚼著碎語,管不住她們手下愛亂嚼舌根的姑婆。
蔡玉娥很快派人來請他走,他心裡亂的很,只說:去告訴姨媽,小叔的孩子沒保住,我——我就在這裡等等,不進去……
他幾乎是在懇求——那麼謙卑,不進去,不進去,只要站在梅花樹下,看看就好。親耳聽一聲,她平安。
他是整個家族的怪物,愛上一個女人,然後,她嫁給自己養父的親弟弟——他名義上的小叔,再深的感情也只能掩藏,連同那些甜蜜的回憶,在心裡一併燒旺,遣一場滔天的大火,將荒草一樣橫生的雜念,全部燒掉!
悲劇起源於一場家族陰謀,叔父輩們根本不服他這個與許家毫無血緣關係的外人不斷深入地掌權,他自耶魯畢業後,短短三年時間,幾乎完全掌控倫敦地下王國,致字輩的叔父,沒有一個服他!他和阮素岑,情愫早生,卻被心懷叵測的叔父們利用這段感情,將他逼至尷尬的境地,害他生不如死。
後來因果種種,憨厚老實的小叔叔許致祁在未明真相的情況下,娶了阮素岑,許致祁是情深,愛的那麼小心翼翼,才會在知道自己太太心中另有所屬時,那麼痛苦憤怒,情生變,竟能讓人變的那麼徹底。
此後,許致祁像完全變了個人,夜不歸宿,對家裡太太冷暴力不斷,帶回一個又一個女人……
阮素岑的生活頓時天塌地陷。
再之後,他看不過眼,深陷,彌足深陷,原本剋制的萬分辛苦的感情,一瞬爆發如山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