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不語,元兵封鎖城門,不許百姓外出。現在才是開始,藥品和食物雖然貴,但總算還有貨出賣,等再過一兩個月,卻又不知是何慘境?
此時我們落腳的地方是大順京師赫赫有名的“四方樓”,這四方樓“會文”“聚武”“招商”“納百家”四座高樓連苑,把整條安樂大街佔去了四分之一。顧名思義,這四樓各自招待的客人也大不相同,絕不混淆,只是在四樓中間,有座可容納千人齊聚的“有容廳”,向各樓的客人開放。
傳說這四方樓本是大順的幾位皇子公主斥資興建,以為玩樂。因在此地清談政事,官府不會干擾,故天下名士皆喜愛在此會友。四方樓開業七年,越修越大,越建越精緻,成了京師的名勝。
四方樓的興建者是誰,我不得而知,不過就衝在這戰亂裡,家家戶戶關門閉戶,而四方樓竟敢大開四樓,照常營業,足見其自有根本。
慧生因入宮前曾在四方樓的有容廳獻藝半年,與百納樓的一名管事灩容相熟,故此得以令我和小小也安然入住。
灩容豔麗嫵媚,未語先笑,應酬圓滑,令我頗為擔憂。慧生只說我和小小是隨她遊方賣藝的弟子。在這樣敏感的時候,這樣的身份其實經不起推敲,我本來怕灩容會盤根究底。不料她淡淡笑道:“妹妹既然來了,就放心罷。我看兩位小哥也倦了,就安心歇下吧!”
大家都是明白人,聞絃歌知雅意。慧生眼圈一紅,哽聲道:“多謝姐姐!”
灩容擺手一笑,道:“不必如此,飄泊紅塵,誰個無有尷尬之時?你我既然相交,自當守望相助。”
她把我們所有的困窘都擔了過去,施予我們的恩惠幾同再造,卻只用瞭如此輕飄的一句話抿去了自己的辛苦,這卻要何等胸懷?
我不禁動容,深深一禮:“姐姐如此胸襟,遠勝世間鬚眉濁物,小弟佩服!”
灩容咯咯一笑:“這卻不敢當!只是生在這世間,人人都在竭力求生,如是自己生存猶有餘隙,何妨對落難者稍一伸手,以為談笑之本。”
我微微一笑,道:“便是這‘稍一伸手’,世間有幾人能做到?”
灩容的目光與我一對,突然轉了開去,笑道:“小哥兒好甜的一張嘴,這碗迷魂湯可真灌得姐姐頭昏腦脹,身在雲裡霧裡呢!”
我被她的大膽調笑窘得連脖子都熱的,說不出話來,灩容眸光流動,在我和慧生身上打了個轉,水袖一揚,笑道:“兩位小哥就在屋裡歇著吧,妹子,你我五年不見,姐姐有許多話想和你說呢!”
一覺醒來,已近半夜,窗外火光沖天,看方位,正是大順皇城內宮在起火。
轉到隔壁慧生的房間一探,慧生依然沒有回來,想是與灩容久別重逢,要說的話太多,一時忘了時間。
小小依舊昏睡,我怕他睡足醒來喊餓,便找了個僕役送了份溫壺溫著的飯菜,想想以皇后的託付,心頭沉重。小小啊,你曾是帝王的老來子,自幼受盡愛寵,富貴無雙,這樣的你,能夠承受住國破家亡的痛苦,安然活下來嗎?
床上的人動了動,啞聲道:“茶。”
顯然他並沒有清醒,還是照著以往的習慣吩咐宮人端茶遞水。我鬆了口氣,從曖壺裡倒出溫著的養生湯,一口一口的喂進他嘴裡。
小小大概是餓得慌了,連喝了兩碗湯才抬頭看我,驚咦一聲:“你怎麼會在我這裡?”
我情知他一時間還沒有想起國破家亡的慘事,也不回答他的問題,放柔了聲音說:“你應該餓了,先用膳吧!”
小小吃了小半碗飯,含含糊糊問:“怎麼會有這麼明亮的火光,今夜宮裡有事?”
我不禁苦笑,果然好景不長,如果他可以吃完這碗飯再發現異常,那也好些。小小一句話問完,自己也意識到處境的轉變,突然呆住了。
我放下碗筷,輕輕的說:“那是迷城的火光。”
國破家亡的悲痛,任何言語都蒼白無力的,除了一個撫慰的擁抱以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對他來說,是實在的。
不知過了多久,小小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著,突然一把將我推開,我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已被鮮紅的液體噴了滿懷,小小一頭栽倒。
我飛快的接住他的身體,驚問:“小小,你怎麼啦?”
小小一張嘴,又一口鮮血激射噴出,說了聲:“我……”
軟倒在我懷裡沒了聲息,面如金紙,氣若游絲。我照著休克的急救措施把他放好,衝出屋去,抓住一個經過的僕役急問:“快,快去幫我請個大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