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這一切,她忽然很想摸摸他的臉。
君非寧感受到秦箏小心翼翼的觸碰卻沒有動,仍是仰著頭,看著一如從前那般圓潤的月,眼角卻是不可抑止的流著淚。
去年此時,自己因在宮外玩的太瘋缺席了宮中宴會,被父皇責罵,“頑劣成性,不務正業”,這些詞多少次的被父皇伴隨著怒氣用那低沉的嗓音吼出來。可是就在昨日,父皇顫巍巍地拉著他的手,絮絮地與他講著話。聲音中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氣力,一句句話說出口,便像是離了枝的落葉,飄搖無根。他恨極了這種沒有怒氣的聲音。
父皇與他說了許多,他記得的,不記得的,父皇都印在腦海裡。就像是一本書,他的目光總是匆匆掠過,只記得大概,而他的父皇卻在他不經意間,細細品讀,然後在昨日一頁一頁地重新翻開讀給他聽。他才知道,自己出生時,父皇是那般喜悅與驕傲;他才知道,自己幼時生病不肯睡覺,父皇抱著他在宮中來來回回走了一夜;他才知道,自己每每氣的夫子來告狀,父皇一面罰他抄功課,一面笑著與夫子說朕當年亦是如此。
他也是昨日才知道,這個一直以來總是罵他罰他的人,將所有的一切都給了他。
昨日,父皇與皇叔及眾大臣交代了一切,最後握著他的手說:“寧兒,朕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他已經聽到身後傳來隱隱的泣聲,卻還能笑著說:“父皇你放心吧!”
他從未如此乖巧聽話,可是在他看見父皇終是微笑著閉上眼睛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心似乎也隨著父皇滑落的手一同墜了下去。
自此以後,再不會有人罵他不肖子孫,愧對祖先。
永禎廿三年九月,新帝君非寧登基,免稅三年,大赦天下。原皇長子君非平及其家眷充軍流放,終生不得入京。原皇次子君非逸削去皇籍,查抄所有家產逐出京城。
永禎廿三年九月初九,原皇長子君非平在流放途中企圖逃跑被擒,高喊著寧死不為奴,當場自盡,其妻隨之殉情。
永禎廿三年九月廿一,原皇次子君非逸於家中舊病復發,耽於求醫,不治而亡。
新帝君非寧念及骨肉情誼,下旨將二人厚葬,入皇陵。
當新舊交替的所有事宜都告一段落之後,君非寧來到雋王府,與墨臨淵在書房中閉門不出整整一日,直到傍晚時分方才離去。
離去前他問秦箏想要什麼做生辰禮物,秦箏卻只是搖頭說不知。
君非寧見她如此謹慎疏遠的樣子,想像從前那般扯著她的頭髮逗她,抬了抬手卻發現似乎再也觸碰不到她柔軟的髮絲。一切都與從前有些不一樣了,只有秦箏懷中抱著的阿白還如從前一般對他低低地吼叫著。
“秦箏,養虎終為患。”
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王府,一旁的小太監急急忙忙地跟隨伺候著。秦箏只覺著他一身明黃的龍袍晃得自己有些眼花。也許是今日的日頭格外烈。
那一年,秦箏十三歲,她第一次開口向墨臨淵討了禮物,求他許了自己將阿白留在身邊。
番外一
今夜如從前很多個夜晚那般,安靜。偶爾有宮女太監自外面經過,也是小心翼翼地消了聲息,生怕打擾冒犯了誰。
我知道這是父皇立下的規矩,自從九歲那年因為一個小太監在午間小憩時打碎了一個插瓶,驚得我犯了心悸的毛病以後,父皇便下了這道旨意。
還記得當時一眾小太監小宮女湊在一起議論紛紛,無非是當今皇上有多麼疼愛這個二皇子。可是他們卻都不知道,我寧願父皇沒有這麼在意我,我寧可他像對待三弟那般對我。
是的,我羨慕三弟,那個與我挨著的寢宮總是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聲音。大笑聲,打罵聲,甚至叮叮噹噹敲東西的聲音。多少次我都被那聲音吸引著不自覺地走過去,可是卻只能在外面聽著,因為這些不屬於我。
但卻為何便是他已經不在宮中,那邊卻仍熱鬧依舊,而我這邊也仍然寂靜無聲。
自打有記憶開始,身邊所有的人都對我小心謹慎,生怕我有個好歹。只因為我身子比別人弱了些,我便失去了童年該擁有的一切,甚至沒有親近的人。也許所有人都覺得宮中自是人情冷漠,哪裡談得上親近不親近?可是不是這樣的,皇兄有他的妻子,三弟更是走到哪裡都呼啦一大群人一起闖禍一起打鬧,最近更是將皇叔家的那個小丫頭要來當伴讀。
可是我身邊呢?只有幾個宮女太監伺候著,他們只當我是皇子。
不對,我還有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