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的怪物聽聞此言,微微一震,抬頭看了他一言,口齒微動,卻是說不出話來。
它的獠牙已經長出了嘴唇,要如何能說得出話來?但看它的相貌,柳眉鳳目,卻是一個女子!
這血淋淋的怪物居然是一個女人!獵戶們都吃了一驚,倒是再下不下手去,雖然這女人長著長牙利爪,不人不鬼,但畢竟生著一張人臉,這位大師要救她,倒是不宜再動手把她打死。
“這位大師,你確信此物不是縱火的妖怪?”
沈旃檀輕輕拉開那妖物殘破的衣裳,低聲道,“你看它渾身火傷,怎可能是縱火之人?方才有火龍向西而去,縱火之物,應是那火龍。各位還是快些離開,林中火勢若是蔓延開來,此地也不安全。”
他說得有理,獵戶們便漸漸散去了。
沈旃檀牢牢扶著那怪物,那怪物木然站著,一動不動,任憑身上傷口不斷流血,它不斷異化,越變越不像人。他臉色慘白,僵硬了好一會兒,才能平靜的道,“施主……施主失血過多,獸性暴長,卻能自持,方才有如此多人在旁,不食一人之血,難能可貴。”
那血流滿身,模樣異變的怪物便是失血過多的陸孤光了,她看著這和沈旃檀一模一樣的人出現,她這樣痛苦,可是這個人他不是沈旃檀啊,他不是她應該恨的人、也不是她應該等的人……可是她那麼痛苦……自懂事之時,她就恐懼著自身的鬼血,日日恐懼自己會變化成什麼自己不認識的東西,沒想到多年之後……終是……終是變了。
變了……變成渴血渴肉的怪物,變得世人都不識,以亂棍相待。她想沈旃檀當年給她肉身,難道就是要她終有一日落到這樣的下場嗎?一定是,他那麼壞、那麼絕、那麼狠毒……可是……可是她又想,若是他知道她落到這樣的下場,定是要心疼的……可惜他已經死了。
一滴淚水,自那非人的怪物眼中落下,滴落在沈旃檀手背上。
他微微一晃,她……她……哭了?
看她那猙獰可怖的模樣,他那絕世無雙的自信消散殆盡,她從來就恨他,甚至親手殺了他,連一句溫柔都不給,他……他又害她變成如此模樣,想必她定要以為是他故意把她練成活屍,算計她要受這樣的苦——她想必更要恨他,恨之入骨。
他怎敢認自己是沈旃檀?怎敢說自己記得一切?他素來狡舌善辯,陸孤光是受異形所困,無法說話,他卻也是一句都說不出來。
陸孤光在水裡浸泡了一會兒,那血流失得更多,漸漸地已看不出什麼人形出來,沈旃檀卻依然抱著,毫不嫌棄,宛若珍寶一般。
過了一會兒,全然化作屍獸的陸孤光昏迷在沈旃檀懷中,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抱起,另一滴淚水,方才靜靜滴落在那屍獸的長毛利爪之間。。
山林大火,那條火龍盤旋來去,無堅不摧的離火寸寸蔓延。沈旃檀抱著面目猙獰的屍獸,正要從火場退走,突然半空中光芒閃動,有人驅動法劍往東南風疾射,劍芒快極,剎那撞上雲中火龍,但見空中炸起一團光亮,隨即一串晶亮的事物飛起,往下疾墜。沈旃檀退後兩步,那東西閃爍著璀璨光芒,啪啦一聲打斷幾根樹枝,跌落在他面前。
那是一串水晶,所串的劍穗已經燒焦,然而這串水晶澄澈剔透,光芒依舊,卻是一串很眼熟的東西。沈旃檀的眸色閃了閃,抬起頭來,天空中縱橫飛旋的是丹霞的法劍,劍穗已斷,但劍勢不改,依舊沛然。法劍無法對火龍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但逼著火龍慢慢改變方向,往起火的山巒退去。
顯然丹霞明智不敵,所能做到的,不過是將危害減小一些罷了。拖得時間越久,地上的人們越有希望逃生,只是這隻餘骷髏的火龍恐怕沒有靈識,被法劍改了方向,若是它徑直就往另一邊而去,仍舊是生靈塗炭之局。
沈旃檀拾起了地上的水晶劍穗,大部分水晶已受損,卻仍是晶瑩美麗,不知是墜落的時候損傷,或是它本來就是如此。
這原是姬珥的水晶……
卻不知百年之後,物尚猶在,人安在否?
他清晰地憶起那位懶散的好友,躺在搖椅之中,以卷軸指點江山,容色殊眾,衣滿流光……
一種莫名的不安和惆悵慢慢的泛起,他向來孤獨,值得回憶的東西太少,但無論是他做了任懷蘇或是沈旃檀,姬珥從未變過。
他是一名摯友。
百年之後,他方才明瞭,他確是一名摯友。
沈旃檀將那水晶劍穗收入懷中,望了一眼天空交戰的法劍和火龍,眼神幾變,終是掉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