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這裡火龍亂世,這普度眾生的和尚才會來的吧?她心裡發苦,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卻分外的失望,十分茫然。
苦渡的手在她頭頂輕輕地撫摸,她不想作為一隻獸那樣活著,卻更不想用四肢在地上爬行。突然苦渡將她抱了起來,輕輕放在自己對面,她就看見了那熟悉的容貌和眼睛,火光之中,那熟悉的容貌和眼睛彷彿流轉著不可解的光,依稀是那千秋寥廓的任懷蘇,也依稀是千迴百轉的沈旃檀,但其實……
他只是苦渡。
沈旃檀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陸孤光,奇異的……他就是知道她不敢動,是因為恐懼這具肉體。
獠牙利爪,毛髮蓬亂的獸體,誰能不怕?何況它必須茹毛飲血而生,甚至……甚至食人肉久了,她會漸漸失去人性,泯滅淪落為純粹的屍獸,變成一隻只會吃人的怪物。
他緊緊地攢著拳頭,當初費盡心機給她肉體……
當初費盡心機給她肉體,何嘗不是想讓她擁有著夢寐以求的軀體,卻體驗著如他一樣掙扎而痛苦的滋味?想讓她感受到他是怎樣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的不甘,怎樣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的冷……想讓她知道那不甘和失望自心口燃燒起來,那是怎樣的痛!
但絕不是希望她受這樣的苦。他欠她一個前生,又欠了她一個人世。
孤光啊孤光,我真恨不得……恨不得當初把你從寒盒裡養育出來,在你未曾有知覺的時候,便將你吃了,化作妖王。如此……你我不知相遇,便不需相識,更不必等候,自也就……不會如此不甘、不忍和失望。
他的手指一寸一寸陷入屍獸的皮毛,陸孤光感受到他指間的力量,驚疑的看著他,沈旃檀捂住她的眼睛,指間加勁,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要殺死她——然而他牢牢壓住她的眼睛她的頭,很快的把一樣東西塞入她的咽喉,隨即一託手,她被迫把那東西吞了下去,全然不知道那是什麼?
沈旃檀鬆開了手,目光溫和,如含深情那般對著她微微一笑。
她怔了一怔,恍惚之間在心裡低低的喚了一聲,“傻和尚……”
“貧僧……苦渡。”他低柔的道,“施主莫怕,貧僧定會盡全力,讓施主恢復原有的模樣,目前這般只是暫時,只是施主受火龍之傷太重,一旦傷勢復原,獸態也就消失了。”
她想冷笑,這和尚端著一副慈悲樣白日說笑,她傷得這麼重,想要復原,除非食人血吞人肉,哪有什麼都不做就能好的?一念及此,猛然想起任懷蘇那以身飼虎的傻氣來,她突然竄了起來,“你剛才給我吃了什麼?”
沈旃檀不防她突然跳了起來,陸孤光驚怒交加,厲聲喝問出口,才猛聽自己只是發出了一串淒厲古怪的叫聲,啊的又發出一聲慘叫,猛覺自己被人抱入了懷裡,那蠢和尚將她抱入懷裡,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著她的頭和背。她正當驚駭後怕,只聽那投胎轉世的蠢和尚一遍一遍輕聲地道,“南無阿彌陀佛……”
她迷糊了一下,驚恐好像在慢慢地離去,縮在蠢和尚溫暖的懷裡,她突然覺得傷心……她等了那麼久,困惑了那麼久,沒有等到那口口聲聲叫她等、說愛她的人來對她好——這懷抱這麼暖,這個和尚這麼蠢,他卻不是她等了那麼久的人。
她為什麼竟信了沈旃檀的話,為什麼竟要等他,卻又為什麼以為自己愛過他呢?她不明白,一點也不明白……
她定是被那死了的妖孽騙得糊塗了,騙慣了,騙傻了……
第二十二章杯物如光滿。
懷裡猙獰的怪獸服食了一粒藥丸,漸漸地睡去。她身上醜陋的亂毛慢慢的褪去,長長的爪牙也在收回。沈旃檀逼她吞食的是一粒以人骨煉就的藥丸,其中以一節人骨入藥,又以數種粗淺煉製的法器與血混合,既有活人骨血,又能吸納鬼氣,果然陸孤光吞食之後漸有好轉,不再向茹毛飲血的狂獸變化。
只是不知活人的人骨與血肉,她究竟要吞食多少才能恢復人形?沈旃檀伸出右掌,他的手掌白裡透紅,纖秀姣好,看了一陣自己的手掌,他笑了一笑。
洞外有腳步聲,有人走近。
沈旃檀放下陸孤光,抬起頭來,洞外之人紫衣佩劍,衣發雖有微亂,卻不掩如仙之態,正是丹霞。
方才洞外的劇變,正是丹霞的法力、沈旃檀的法陣和火龍的衝撞,只可惜即使能阻攔火龍的去路,卻無法撼動根本。
但沈旃檀也同陸孤光一樣,從那火龍之中,感受到了屬於任懷蘇的鬼氣。
那橫刀萬古,孤狂絕代的人,怎會被鬼氣吞噬,變成了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