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們又在一起了。”子晴十分坦然,甚至有一點豁出去的暢快。
我嘆氣,“為什麼一定要選他?他傷你那樣深,我們都無法原諒他。人品好的男人,那樣多,隨便找一個也比他強。”
“可是,每天晚上到我夢裡來的,幾年了,只有他!”子晴仰起頭,輕輕地、義無反顧地回答我。
一時間,靜默的房間裡,居然有那麼點蕩氣迴腸的微顫。
我陷進她的回憶中,跟著她一起戰慄。
回憶是鬼,它總是躲在暗處,伺機反撲。
幾年了,即便躲到天涯海角,她還是會不斷夢見他。
前塵往事藉由夢境不斷重演。
她也曾經因為寂寞,吻過別人的嘴,可是他依然是她心頭拔不掉的那根刺。
最可怕是,即便同別人燕好的時候,恍惚中也總覺得是他。
他微涼的身體,藉由別人的軀殼,來與她交匯。
為了逃開他,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甚至專職談情說愛,想努力用新的感情、新的人取代他,不惜嫁給一名長得像他的華裔。
可是沒有用,除了他,她對所有男人免疫了。
莫運年,就像是專門為她一個人配製的毒品,特別具有殺傷力。
幾年的時間、空間,都無法令她戒掉他。
她恨他。
可是,心裡又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他,渴望他。
她的人格已經分裂了,不再為她所掌控。
她這次回來,除了幫助我,可能潛意識裡,仍然是想見他一面。
否則,她怎麼甘心?
原以為見一面,便可解除心魔,重新做人。卻沒想到,一見之下,反而再次墮入魔道。
他是她的劫,不聞不問,不見不念,也能鉗制她,何況見上一面。
她再見他的那一天,天色混沌不清,彷彿漫天黃沙都鋪到天上去了。
她原本只想遠遠看一眼。
可是看一眼之後,事情便不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那過往綿密清晰的回憶,令她眩暈。
6 電梯裡的尷尬春色(11)
她只覺鼻頭酸澀,像不小心咬到芥末,刺激得鼻息紊亂,淚腺衝動。連那雙腿,都彷彿不是她自己的了。
冥冥中彷彿有一種力量,不斷推著她前行,推著她走過馬路,推著她穿過車流,直到她走到他的跟前。
這力量卻又轟然退卻,令她雙腿瞬間失去支援,需用十二分的毅力,才能站定。彷彿是洞悉了她的緊張與焦躁,周遭喧囂的一切車鳴人聲,都自動被她的感官過濾,只剩下心跳的聲音,重重地擂動,像沉寂已久的凍土之上,又有春雷乍響。
她站在他身後,將過往所有曾肆虐過她生命的嚴冬都凝聚在一起,這些凜冽的冷寂,濃縮成一種龐大而刻意的冷靜,支撐著她。
等所有情緒都收斂妥當,不再毫無防備地、脆弱地外露著,她終於可以,平靜地像從未經歷過風雨的靜湖,以一種驕矜的姿態,微微仰首看向對方。
而他,也正好回過身,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低著頭,帶著某種意味深長,而又不失訝異的目光,迎向她。
多年未曾見她,他以為她一定早就萎謝了。
她理智的醫生白袍下,一直是脆弱而敏感的少女。
遇到事情,總是無助地哭、哭、哭……哭得人心煩意亂,興致全無。
他以為,經過那一次痛苦的糾纏,她應該已經一蹶不振,化為一個失敗的符號了。
沒想到此刻,她又能站在他身邊,且以一種他想象之外的姿態。
悽迷混濁的天色,又髒又舊,可是她卻是嶄新的,亮澄澄的,像一朵玫瑰,正開到最美的時候,讓人不由自主想要親近,卻又不得不忌憚那些矜持的刺。
他不由上前一步。
而她站得又直又穩,簡直似一尊肉做的雕塑,劍拔弩張,全身上下幾乎毫無破綻。
但是她微微內蜷的手指出賣了她。
只有他知道,她一緊張,便會用力握緊拳頭,手指掐陷入掌心。
她顯然用了極大的力量在剋制自己,可是纖細的手指,總歸抵不住她內心翻湧的情緒。
不知為何,他忽然又看見了當年他美麗的小妻子,握住他的手,便似握住全世界般滿足的神情。
於是他笑了,自信重又回到他身體,他聽見自己用穩操勝券的聲音說:“嗨,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