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麼好,陪著她撿樹葉,給她講小王子的故事,抱過她也哄過她。現在,他身邊有另一個人,即使想到那個人,他還是一樣的好,甚至比記憶裡更好。
後半夜有些低燒,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把記事簿拿出來,劃掉安特衛普三天的日程,用水筆塗了重重的一層,直到再看不見才躺回床上,想以後的事。
大件的行李寄存在布魯薩爾,有《長腿叔叔》,也有她準備在這裡生活幾年的東西。薄薄的小說,連同她太多的幻想與期望裝在箱子裡帶到了這兒,可開啟時,什麼都不一樣了。
好在還有一大箱媽媽的樂譜可以做伴。她幾乎帶來了自己的整個世界,現在,只能回到那個世界裡去。一週內要到學校註冊報到,準備學院入學考試。重逢的泡沫雖然破掉了,生活的齒輪還是要轉下去。
因為沒怎麼睡,起來退房時天還沒亮,能趕上最早一班回布魯薩爾的火車。結賬時才知道房費已經預先結清,前臺還遞過來一大包紀念品。站在空無一人的巷子裡,在那些琳琅滿目的小盒子找到一盒巧克力。
雨雪過後微涼的風拂起了她的長髮,撥開一顆巧克力含進嘴裡,咬住嘴唇往車站走。
一一不哭!
一一,別哭!
這麼想著,努力堅持著,真的沒有哭,嘴裡很甜,心也是苦的。
在車站外的藥店買了盒退燒藥,坐在空空的候車大廳裡就著礦泉水吃了一粒。小小的說明書上寫滿了不認識的法文,沒有處方,也只能買到這樣的藥。
熱度一下子退不了,用藥盒裡的說明書疊了件小上衣,展平,又變成了照相機。小時學的這些手工忘的差不多了,記得最清楚的是紙飛機,折一隻擲出去,狠狠跌落在腳前的地面上。
抬頭看看車站的大鐘,離上車還有很長時間,抱過禮物袋隨手開啟一盒包裝。
一摞彩繪的卡紙信箋,做工精細,用絲帶精心綁好,插了片白色羽毛。她喜歡這樣淡雅的色彩,古老街道水印上繪著安特衛普著名的中世紀老街區。
磨擦在紙上,指尖帶上輕輕的香味。
開啟書包外側的口袋,拿出隨身帶的《比利時旅遊指南》。厚厚的一本翻多了書角有些舊了,插了滿滿的夾頁,都是她想知道,還不知道的比利時。
有一段屬於安特衛普,詩情畫意的小城。在來時的火車上反反覆覆的讀,圈圈點點勾勒出三天同遊的旅程。
翻到老城的一頁,對著信箋細細的看,有些惋惜就這麼匆匆走了。
深深的嘆口氣,闔上了書頁,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下來,隱忍了太久,聽見火車的汽笛,一滴滴都落在淡色的信箋上。老城浮現在一片朦朧背後,好像也成了不真實的夢,離她越來越遠。
天亮時,站臺上響起了最後一次上車提示的鈴聲,列車員又檢查了一次鎖好的車廂門,車緩緩啟動了。因為是冬天,又是最早的一班,站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送行的人。
車廂裡,幾大排空著的座位後面,亦詩縮在角落裡,膝上放著長笛盒子。她睡著了,微蹙著眉,平靜而疲倦,在離開安特衛普最後的幾分鐘裡沉沉的睡了。
空曠的候車室逐漸熱絡起來,到處是世界各地往來的遊客旅者。亦詩把一張信箋留在了長椅上沒有帶走,上面是一封寫給他的信,被淚水侵透了。
她想離開的平靜一些,灑脫點不哭,只可惜沒有做到。信上,沒有冠冕堂皇的告別話,和留在旅店前臺那封一樣,塗塗改改,最後只有五個字。
孔叔叔……再見……讀到了那封信,也趕到了車站,可孔謙沒有追到,也知道追不到了。
坐在候車室裡,聽著又一趟開往布魯塞爾列車駛離,他完全平靜下來,攥著手裡的信走到月臺的玻璃牆後。望著那條延伸到遠方的索道,思索著昨天以來發生的一切。
過去的六年都很平靜,說沒想過她是假的,可也沒有想到心裡這麼難受。不時擔心她過得好不好,看一看照片,想想她又長高沒有。
開始期待過還能接到電話,或者一輛封信,可後來調到布魯塞爾就完全失去了聯絡,回國的時候拜訪,正趕上假期幾個孩子都不在。
後幾年司裡物是人非,一朝天子一朝臣,浮浮沉沉,和她父親就成了兩派人,一個降一個升,後來因為伯父的關係,幾乎完全不來往了。
關於她的記憶只停留在十二歲生日前,她撲在懷裡親了親,給他吹了好多曲子,至於後來怎麼告別的,他記不清了。
也許在他心裡,他們從來沒告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