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面,不好發作,也不好怎麼再遮掩了。此時的大彌勒只是在眾人前面稍稍地打了一下愣,他那個禿亮的大尖腦袋便很快做出決定:沒什麼,就這麼地了,而且,他的大尖腦袋裡還閃過了這樣的一個念頭:這有什麼!我就露了這麼一點怯,你們就這麼笑話我。不是說的:宇文一家人平常顯得那麼道貌岸然似的,可他們家裡還冒出了一個走資本主義的黑幫分子呢。你們這幫小老百姓不笑笑他們家,倒笑起我來了,真他媽的不是東西,呆會兒聽聽我怎麼說。大彌勒盤算著,兩眼巡視著來開會的人,很快也排除了他腦袋犄角里僅存的那一點點羞愧的心裡。大彌勒接著又咳嗽了一聲,壓住了自己那已經十分不滿的情緒,努力地以十分平和的口吻對來開會的人們說道:“開會了!開會了!”
可是,人們今天似乎一點兒都不領情,也沒把他說的話當回事;仍然繼續著各自的談話和說笑。
大彌勒沒想到他的話居然就是沒人理會,似乎覺得有點顏面掃地的感覺,他有點開始惱怒了。他心想:他們把我也當成走資派了吧。怎麼嘛?一文化大革命,這幫老頭老太太也不服管了!想到這兒,他忽然想起衚衕裡的秘書長這些日子也不大對勁,好像日子也不好過,他馬上聯想到自己,會不會也有什麼不測了,此刻,他突然感到有點心虛了,所以,雖說他的心裡很是不滿,可是,他那略帶威嚴的大長臉上一時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也沒有馬上發威,只是,他那一雙熬得通紅的鷂鷹眼在大眼皮底下又在會場上狠狠地巡視了一邊。然後,大彌勒又用他那手中的黑毛巾擦了一下臉和脖子,不知是遮掩一下尷尬的場面,還是想借此在這短暫的一刻,考慮一下該怎麼來震住這幫一時不服管教的人。
此刻,不妨也就藉此機會透露一下大彌勒近日的內情:大彌勒對這運動其實一直有看法,總覺得這運動跟以往的不一樣,他不滿意。不過,他家的老疙瘩參加了紅衛兵以後,他思想有了轉變。由於“五一”以後政治氣氛升溫,他十分關心運動的形勢,破例開始掏錢買報紙了,可由於他認識字不多,又因報上盡是些長篇大論,他怎麼也是看不懂,但是還是從報紙上知道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茶地開始了。可是到上面去開會聽到的依然不是今天說東,就是明天說西。所以,他還是對這運動一直是雲裡霧裡的鬧不明白。不過昨天當他知道宇文先生家的小女兒被打了,而且人還瘋了。大彌勒夜裡竟然興奮得睡不著覺,昨天半夜裡,不知為什麼他突然起來,黑燈瞎火地在床鋪底下找報紙。他弄出的聲響把他媳婦驚醒了,他媳婦以為屋裡進了賊,開燈一看是他光著脊樑在床底下找東西,氣得他媳婦一通大罵,以為他得了神經病。大彌勒低聲下氣地解釋了半天,他媳婦才倒頭睡去。大彌勒怕他老婆再嚷嚷,也就躺下了。可等他老婆睡著了後,還是蔫不悄兒地起來,從床底下拿出他攢了兩個多月的報紙跑到院子裡去了。
在院子裡,大彌勒藉著月光瞪著鷂鷹眼一張報紙挨著一張報紙地尋找,他那鷂鷹也就是白天還可以,到了夜裡也就是個雀兒矇眼,找到了天ωωω;UМDtxt。còm》提供uМd/txt小說都亮了,他才找到那張報紙。大彌勒一下精神起來了,他拿起來那張報紙,一眼就看到報紙上登的一篇文章《觸及人們靈魂的大革命》,看著,看著,他不由地讀了起來:“這次運動人們要抓意識形態、上層建築中與資產階級的鬥爭。大彌勒搖了搖頭不太明白,但是,他繼續讀了下去:做徹底的革命派,不做動搖派,永遠高舉毛澤東思想的偉大紅旗,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讀完了這段,大彌勒嘟囔地說道:“這不過都是些官話,瞎講了半天,沒多大意思。”他又繼續地在其他報紙上找,又有一片文章進入他瞪大的眼珠子裡,文章很長讀起來很費勁,不過最後他終於找到了一些他認為重要的話。他就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混進黨裡、政府裡、軍隊裡和各種文化界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一旦時機成熟,他們就會要奪取政權,由無產階級專政變為資產階級專政,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們識破,有些正受到我們的信用,被培養為我們的接班人。例如,赫魯曉夫那樣的人物,他們正睡在我們的身邊。”他讀到這裡後,心裡暗暗地說:真有高人,真有眼力,句句是真理呀!當他讀完這一篇《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最後一句:一個勢如暴風驟雨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高潮已在我國興起,中國將出現一個“橫掃一切”的局面。他十分興奮地對自己說道:“這太正確啦!什麼是牛鬼蛇神?什麼是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他們這些傢伙就是!就要造他們的反,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