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丘對夸父們素來尊敬,抱了抱拳,靜靜地聽著。
“但四百年前,為了不同部落和元素系之爭,我們四處徵殺,跟著蚩尤消滅不服從的部落。然而在天地間行走萬里,見識了形形色色的部落之後,才發覺因為部落不同,元素系不同便展開殺戮是多麼的愚蠢。這四百年裡,我們一直覺得愧對大荒,這回來大荒只為破解天劫,以圖贖罪,我們來時的三百人本就沒打算回去。如果為了活命,跟隨姚重華征戰殺伐,手裡再沾上鮮血,我們有何面目迴歸故鄉?”
他呵呵笑著:“一切都是諸神的安排。他們如果安排我們葬送在此處,那也無話可說。”
少丘心潮翻滾,誰能想得到,這貌似野人的夸父,心胸竟然如此博大。他一直有個奇怪的問題要問,當下道:“儋耳君,好像當年你們還敢跟諸神開戰,甚至把木神句芒都大敗了,怎麼如今又這麼信奉諸神呢?”
“呵呵。”儋耳大笑,“少丘,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勸你到更遠的世界走一走。我們跋涉數萬裡,經過萬千部落,才知道那些西方的部落都有他們信奉的神祗,只是我們大荒信奉五元素神罷了。於是我們才知道,五元素神之外,還有無數的神;五元素神之上,還有更高更遠,更渺不可測的神祗在安排著這一切。我問你,五元素神是誰所造?盤古神又是誰所造?”
少丘從沒思考過這個問題,不禁傻傻地搖頭。
“我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神,天道執行,人心向背,都有冥冥中的諸神在主宰。”儋耳深深地看著他,“我們尊奉的是他們,畏懼的也是他們。”
少丘感慨不已:“唉,當真是人能站多高,才能看多遠。除非你們這種與諸神交過手,並且打敗過他們的人,誰又能透過五元素神的籠罩,看到更高更遠的世界呢?”
最後需要問的,就是三危部落的戰士。少丘一直固執地認為,他們不是自己財產,而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有精神,有自由,有自己的生活和選擇人。他沒有權力干涉。
“你們,選擇生,還是死?”他站在城頭,望著底下密密麻麻的戰士。
城上城下陷入難熬的沉默,沒有一個人說話,劍矛如林,甲冑層層,雪地白得刺眼,遠處有炊煙升起,那是他們殺掉馬匹後的最後一餐。
“主上,”寂靜中,金無刃沉聲道,“我們方才已經表態了,無論生死,唯您的馬首是瞻!”
少丘含笑看著他,溫言道:“無刃,如果他們是一件征戰的武器,一把殺人的器械,你我當然可以決定是拿它砍人還是拿它收藏,甚或是將它埋在地底,一年年的腐爛。可是他們是活生生的人,是我們的袍澤、朋友、兄弟,有權決定自己生死的,只有他們自己。”他嘆了口氣,“他們想跟著我來炎黃搶*劫,我不答應;他們想透過戰勝對手博得不朽的英名,我沒有帶著他們做到;他們如果不想死,難道我卻要他們去死麼?”
所有人盡皆動容,金無刃嚎啕大哭著跪倒在地:“主上……以兄弟之心待我等,我寧願以死相報!”
城下那群鐵骨錚錚的漢子們眼角也滲出了淚光。
“起來!”少丘卻怒喝道,“既知我以兄弟之心待你,難道你能做的就是為我死麼?”
金無刃大哭不已。城下的戰士黑壓壓地跪倒了一片,有人嘶聲大叫:“主上,我們遠誓死追隨!決不苟且偷生!”
“若是您死了,我們還有臉回三危麼?”
一萬人紛亂地大喊,匯聚成天崩地裂的聲響,震動著荒城。
獨木舟上的姚重華慢慢睜開了眼睛,忽然嘆道:“大荒皆稱我為梟雄,然後懾服人心的手段,我哪裡比得上此人啊!”
覡子羽淡淡道:“少丘生性雖然淡薄,卻是聰明絕頂。當年,很多人都曾經欺辱過他,然而他卻既不還手也不抗爭,因為他要的東西跟他們不一樣。”
“哦?”姚重華大感興趣,“他要的是什麼?”
“酒。”覡子羽道,“論起偷酒,空桑島少年中無人能及。他的性格就是這樣,他想做的事,會比任何人做的都好,他不在意的事情,無論受到多大的損失都不在意。”
姚重華心中一凜,皺緊了眉頭:“你覺得……爭霸大荒可是他現在想做的事麼?”
“梟雄之態畢露無疑。”覡子羽冷冷道,“他知道自己最大的資本是什麼,因此才會做出這等邀買人心之舉。有這一萬人在手,即使您不放他,終究會有人會想起他的價值。”
姚重華悚然一驚,緩緩盯了一眼船頭的日影——微微斜過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