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瀉下來。她坐在床邊的繡凳上,朝他招手。
“起來洗個臉,有好東西吃。”
一身杏黃底子的錦繡衣裳,小小的尺寸,正合他的身。他穿好,覺得新衣格外好看,不覺歡喜地笑了。她也在笑,附和的笑容後,有男孩子見不到的悒鬱,像糕點上的一粒灰,手一抹,就不見了。
桌上放了一隻雕龍的金盆,他好奇地摸了摸龍頭,須目皆張,彷彿要咬他的手。他縮回來,朝她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她一笑,“自己會洗臉麼?洗給姐姐看看。”
他低頭,熱湯是奇怪的青色,用裡面的絲巾沾溼了臉,竟火辣辣的痛。他叫了一聲,淚汪汪地看她,卻見她只是冷笑,“怎麼不洗了,連你也嫌棄我?你要聽我的,懂嗎?”她抓起他的頭髮,把他的頭按進水裡。
他拼命掙扎,捱不過她力大,一張臉全沒了進去。鑽心的疼,像走在荊棘林裡,紮了一臉的刺。他感覺到潛在的危險,沒敢張嘴,閉了眼竭力掙脫。手膀子拗了,下巴撞了,折騰了半晌,大概她覺得夠了,一手拎開他,丟棄舊袋子也似,扔在一邊。
他疼得“哇哇”叫喚,用手捂住了臉,她意猶未盡,順手掀了金盆,將熱水潑在他臉上。青汁順了衣襟往下流,所過處“呲呲”冒著氣。他睜開眼,視線裡模糊地闖進一些鬼影,虛浮地飄著,看不清面貌。他嚇得大叫,驀然間覺得自己要瞎了,有股強大的力量刺激他的雙眼,令他張不開眼皮。他的淚不停地流,滾過他的臉。淚珠為什麼會像刀子呢?不是在滑落,而是一寸寸割過面板,越發痛徹心扉。不知是喝到一口湯汁還是什麼,他的叫聲漸漸嘶啞,直至喉嚨裡像是塞了一個鐵球,完全吐不清字音。
他看不見,叫不了,但還聽得到。聽見她的冷笑成了痛快的大笑,彷彿有個戲班逗得她笑出了眼淚,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暢快。一定是遇到了妖怪,絕望的他這樣想,不知這個變身的妖婆要如何待他,深深的恐懼攥緊了他的心。
“你啞了,是不是?這樣更好!你就再不能擋我的路。”她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幾句話。
他聽不明白,使勁地流淚,用手摸索腳邊的空處,希望找到逃跑的路。桌椅,床角,香幾,妝臺,櫥櫃,他以手代替他的眼,不顧一切地摸著。再摸,竟摸到她的手,像枷鎖緊緊銬住了他。
“你逃不走的,認命吧!我這就送你回去,你會喜歡的。”柔媚的聲音,再聽到時恍如魔鬼。他徒勞地張嘴,大吼大叫,可惜是無聲的,像個裝傻的優伶。她用什麼鐵器,一下砸中他的後腦,眼前一黑。
“你會喜歡的。”她在地上撥弄他的小身子,這是她最得意的獵物。
“明兒!明兒!明兒——”聲嘶力竭的叫喊,透著肝腸寸斷的心酸。
他聽到了,費力地撐開眼皮,微微的縫隙裡,瞥到影幢的明淨玉容。臉孔依舊很疼,痛楚如一把鋸子,要割開他整個頭顱。他神思不清,不知該哭還是該叫,手舞足蹈,驚嚇得想掙脫眼前人的懷抱。
是的,她正抱著他,雖有好聞的香氣,可像極了先前那個惡女人。
“不怕,是孃親,明兒乖,有娘在你身邊,不怕。”她淚如斷線,泣不成聲。身邊有人給她拭淚,“娘娘保重,大皇子吉人天相,萬福金安。”
他好痛。他不明白為什麼沒人給他止痛,兩手顫顫地撫著臉,觸到坑窪如山溝的皮。他甚至找不到嘴唇,只摸到潰爛的兩塊肉,一碰,痛入骨髓。
她見不得他這樣的撫摸,又是驚天動地的哭喊,“叫御醫,御醫怎麼還沒到?再不來,我誅他九族!”
“臣罪該萬死!”顫顫微微的求饒。那老人冰冷的枯指搭上他的脈,她又叫了起來:“搭脈有什麼用!你看看他的臉,你要救他的臉!”老者一個寒噤,捧了他的臉仔細端詳。他心裡燃起了希望,不哭了,小心等他的判決。
“稟娘娘,這……外傷可痊癒。”
她心情稍安,和顏悅色地問:“容貌可能恢復?”
老者遲疑了一下:“怕是此生無望。”
她震怒:“胡說!連你也治不好他?”
“醫得了病,醫不了命。”老者徐徐說道,“大皇子初生之際,臣記得國師曾批其命格,言有此一災,娘娘記得麼?雖然命數之說不可全信,但大皇子如今正應驗了此劫,好在性命無礙……”
“混賬!”她怒極反笑,指了御醫罵道,“你醫書不精,妄談什麼命運!你今日若是救不了他,你自己的命,就到今日為止。”
老者撲通跪地,“娘娘饒命!不是臣妄言,